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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此处群峰矗落,人迹罕至,连飞鸟也不见踪迹。
    急奔而出的马摔下了悬崖,绝谷深涧中传出悠远痛苦的嘶鸣,瞬息落去,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追杀的人追去了哪里。
    竺兰将魏赦扶入一片隐蔽的山洞,扯了藤萝叶胡乱遮蔽洞口。
    此际还不敢燃起篝火,刺客必定还未走远,以免被人察觉。
    魏赦靠在岩壁上呼吸,山洞之中空气不畅,魏赦又历经恶斗,身负箭伤,难免呼吸粗重。
    他胸口处的箭伤仍在汩汩地流血,情状可怖。而更让竺兰害怕的,是魏赦的意识也仿佛在逐渐流逝,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低低地呜咽了起来,用手背紧紧堵住了嘴唇。
    魏赦的头枕着石壁,支起眼帘觑她,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有点想要发笑。
    “兰儿,我死不了。”
    比这更重的伤,他也不知承受过多少。
    但竺兰不信,水雾朦胧的美眸盯着他,不肯眨眼。
    魏赦的脸上沁出了大团冷汗,他低沉地嘶了声,“兰儿,背过身。”
    竺兰咬唇,艰难地将身体转了过去。
    一瞬之后,她听到什么被生硬抽出肉骨的声音,她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魏赦将一片衣袖塞入了嘴里,面容血红,汗如雨水,右臂奋力一振,将没入胸膛的羽箭,就这么生生扯了出来,丢在了脚下。
    “魏公子……”竺兰吓得不轻,连忙扑了上去,替他将裳拉开,看他的伤处。
    箭伤颇深,血肉模糊。
    很……很痛吧?
    她脸色惨白,泪珠大滴大滴地沿着秀靥滚落。
    倒还越来越坏了。魏赦心里想道。他身上热症未除,伤口又深,这时人烧得有几分糊涂了,可她泪水却冰冰凉凉的,落在自己的胸膛上,有着宛如甘霖般的清甜。
    他靠在山壁上,甚至犹如浸在一片火海之中,如此难熬。
    若是自己一个人,或许真的撑不下,就死在林间了。尸骨也无人收拾。
    死志这样没出息的东西,他曾也是有的。
    起初去淮阳的时候,消沉得可怕,连他后来想想,都惊讶于自己曾经那么地没出息。可好在,终究是因为什么熬过来了。
    他有深仇未泯,有深爱不可辜负。
    他这般的人,没有资格谈死。
    死也不能死在竺兰的前边,同他嘴里心里最是厌恶和瞧不起的男人一样,让她伤心难过。
    魏赦笑了一下,抬手搭在竺兰的手心里,“兰儿,我烧糊涂了,要睡会儿,你看着我,别让我睡沉了。”
    竺兰惊恐万分,手心都在发颤,“不要,魏公子你不要睡。”
    他“唔”了一声,已不听话地闭上了眼,嘴里仍说道:“你追过来,是有什么话同我说么?”
    有啊。
    竺兰脱下了外裳,卷在掌心,替他擦拭汗珠和胸口的血,随即,小心地替他将伤口缠上。
    她一边缠一边落泪,听不见魏赦的声音了,整个人都处于惶恐的状态里头,仿佛魂游天外,嘴唇哆嗦着道:“我有话同你说,我喜欢你,魏公子。我真的喜欢你的。”
    身侧却无声无息的。
    竺兰的一颗心悬在了空中,猛地扭头,他人已靠在岩壁上似睡了过去,睫羽凝然不动,那般温柔而安详,头比方才微微歪侧了过去,几乎便要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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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魏赦如玉山将崩的姿势令竺兰有些微心惊和担忧, 替他包扎上伤处, 急忙抢上去扶住了魏赦的头。他顺势跌到了竺兰的怀中, 额头抵着她的颈部皮肤,如火在灼。
    从前阿宣发烧,烧糊涂了, 烧得晕迷过去, 靠在她怀里, 也没这么热。竺兰的心沉了下去。
    山洞里头光亮不足, 又到了傍晚, 冥迷难以视物,不出片刻,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湮没了来时的踪迹。
    洞内地势低洼, 竺兰眼睁睁看着一缕雨水沿着石缝蜿蜒涌入,就在她的脚边不远处,囷囷地聚出一片细细的水塘。
    洞内的炎热, 让山雨的侵袭洗涤殆尽。
    竺兰将魏赦扶稳,令他稳当地靠着岩壁,犹豫少顷, 解下了身上的里衣,胡乱裹了团在手里,起身去将揉成坨的小衣放在石缝底下,等缝隙之中豁出来的雨水,一缕一缕地慢慢浸润衣裳。
    手里接着雨水, 心里担忧他突然醒了发觉这窘迫的一幕,竺兰不住地回眸看向魏赦,但他没醒,她心里却更难受。
    逼仄的岩洞被傍晚飘来的几朵暮色遮蔽,渐渐充斥着一种不安、燥热的气息。
    在这湿润、潮闷的夏日雨夜里,连冷静都是奢求。
    ……
    魏赦悠悠醒转的时候,雨停了。身前燃着一簇篝火,火光一明一灭,照着他的面。
    近子时时分,暴雨如注,将山洞里的洼地里蓄满了水,竺兰害怕再这么持续下去,她和魏赦所在的低洼处会全被雨水攻占,他们将不再有立锥之地。
    但上天似是听见了她的祷告,暴雨持续时辰不长,便偃旗息鼓。
    她身遭还有大片干燥的空地,于是竺兰在这片空地里拾了一些枯枝败叶作为干柴,取了身上随手携带的火石,燃起了一簇火苗。暴雨过境,又是黑夜,想必刺客早已走远,眼下是安全的。竺兰放心地燃了篝火,将能捡来的枯枝残叶都往里扔。
    魏赦半睁着眼凝着她的背影。
    他探手一摸,额上是冰凉的丝织物,浸湿了雨水,敷在脑门上。取下来照着火光反复一瞧,竟是一件小衣,难怪竺兰光着一双玉臂。
    竺兰听到身后清晰的动静,回头,面露喜色,立刻擦干了泪水,朝魏赦走了过去。
    他额上的烧还没退,触手发烫,但看精神,却似乎好了那么许多。她简直要喜极而泣,呜咽道:“魏公子!”
    魏赦一笑,揉了揉她的脸蛋,“我说了我不会死的,你在怕吗?”
    竺兰赧然,垂下了脸。
    魏赦看了一眼黢黑的天色,和跟前那簇簇的火苗,低头问道:“守了我很久了?”
    竺兰摇摇头,“也没很久。”
    但极是难熬。这是真的。
    魏赦吐了口气,右臂将她腰肢勾住,压入怀抱里。为了避免牵动他的伤口,竺兰极是顺从,小鸟依人似的,轻盈地躺入了魏赦的怀抱,他拍了下她的香肩,低头凑到她的额发上亲吻,嗓音带着久病的沉滞:“累了么?先睡会儿,我看着。”
    竺兰心头沉重,哪里能够入眠,哭腔还没退去:“睡不着。”
    说罢,她盯着魏赦的胸口的视线一直。
    先前包扎伤口时便瞧见了,此际更是瞧得清楚,魏赦的胸口,在那箭伤右侧上方,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疮疤,情状可怖,依稀可以想见,当初他受伤之时,那刺入其中的锐物几让他的伤深可见骨,皮肉溃烂,否则不会留下这么狰狞的疤痕。她情不自禁,玉手抚了下去,停在他胸口左侧的伤疤上,抽噎着,细细问道:“这里,怎么伤的?”
    魏赦低头随便看了一眼,又见她眼波泛雾,可怜无比,忍不住心中发烫,道:“忘了。”
    “这么重的伤,怎会忘?”竺兰不信,他必是有所隐瞒。
    魏赦无奈,“好多年了,我确实不记得了,不过我那段时间常常受伤,成了家常便饭,所以没太放在心上。它也从来没让我痛苦过,因此我也从不耿耿于怀。”
    竺兰寻了他怀抱里的一个好位置,松开了抚他伤口的手,静静地闭上了眸。至此,困意终于渐渐袭来。
    可又不甘心于睡着,竺兰闭目道:“魏公子。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可是我不敢开口。”
    魏赦抬臂,拢住她披散的凌乱的发,将一团柔顺的沾湿了雨水的乌发尽数替她笼络于背后,令她露出清爽的面容,温柔地凑了过来,“有什么不敢问?”
    她还不懂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她也太看轻自己了。
    竺兰顿了顿,忽又睁眼,正对上魏赦凑过来的目光,他的俊脸挨得很近很近。
    如墨的眉,浓密的睫羽,漆黑的瞳,英挺的鼻梁,微微带着一丝苍白的偏薄的唇,唇形完美如弓,正凑得尽在咫尺,仿佛便要吻上她的唇了。在她睁眸发现的那一刹那,魏赦惊了一下,尴尬退去。
    竺兰便似乎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想问魏赦的了。
    他牵动了伤处,露出些微痛楚神色,但压抑得极好,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竺兰忽然翻过身,搂住了他的肩背,反而朝他追逐了过去。
    他身体僵住,蓦然抬眸,看向她。
    “魏公子,我……可以亲你吗?”
    她眼眸冰莹,肌肤似琼雪烂彻,偏狭的山洞里,映照着燃烧的簇簇火焰,竟显得华美非凡,令人无法移眼。魏赦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觉得今晚的竺兰简直不太像竺兰了。
    她可曾真的对自己这般柔情似水?在他的心里,他几时比得过宣卿,比得过阿宣?甚至,很多别的人,他也比不上。
    心好像沸腾了,烧得皮肤又是一阵火烫。
    面红耳赤,心躁不已。
    而一片甘霖却包容地洒了下来,不问他的意愿。
    她封缄了他的唇。
    娇软的身子若非顾及他的伤处只怕早已贴了上来,将他就地压在岩壁之上。她的唇带着一丝清甜与冰凉,她的玉手扶住了他的两侧颌骨,托住他的脸,令他不许动,魏赦的心跳得如同战场之上的鼙鼓,轰隆地炸裂了开来,神智也飞了,冷静更是荡然无存。
    “唔……”
    兰儿好热情。
    正当他被这股突然起来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决心把这场关系发展得更深入的时分,竺兰却突然松开了他的唇,大口的空气注入了口腔,冷了下来,魏赦心惊,尴尬羞愧难当——差点儿就暴露本性了。
    高昶嘴里的“坐怀不乱”,其实是个禁不起勾弄的。
    她只怕也知道,嘴边浮着甜蜜的微笑,再度把脸贴了过来,静静地搂着他,依偎着他。
    洞内忽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哔哔啵啵的声音,等这声音渐渐落尽,洞中重归于平静惨淡时分,周遭似多了几分脉脉之意。
    “魏公子,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呢?”
    魏赦想了想,道:“宿州自是不能去了,否则一路上,我们都会遇上这种截杀。”他顿了一下,声音再度响起,看向了怀中温驯的小女子,叹了口气道,“当然,别的路也不好走。兰儿,你不该追出来的。”
    竺兰捉住了他的衣襟,微微收紧,红唇一张一翕:“我怕你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理我。”
    魏赦失笑,“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