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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还有个法子,只是——”曲昀端着茶杯,欲言又止。
    卫思宁耳朵只听着有法子几个字,抬眼无声催促他细说。
    “我之前想调的安神方子,出了些差错。也是误打误撞,成品有些压制神智的功效。”曲昀说:“我试过了,药效很短,需要每日用药。药一停很快便恢复正常,没有任何后遗症。”说完还自顾自评价道:“安全实用。”
    卫思宁听得模模糊糊:“压制神智?”
    曲昀解释说:“黄粱梦发作大多时候以情绪为引,倘若人没有神智,也就没有情绪。只要保证他不见血,不就万无一失了。”
    卫思宁喃喃地说:“那那不是如同痴儿一样。”
    曲昀点头,“这就是我顾虑之处。”他眼神示意昏睡的喻旻,“先不说他愿不愿用药,万一他心智全无的时候突发紧急军情,届时——”
    “用。”卫思宁当机立断,“方子现成带着还是要重写?”
    曲昀愣了愣,没料到卫思宁自己就拍板决定了,迟疑道:“不等大帅醒来问问他?”
    “算了吧。”卫思宁面露苦笑,“他必然不会用药的,因为托皇兄寻御医的事情现在还同我怄着气,等他醒了我可没法子说服他。我只用这方子撑到盛京来信,若再发作一回,你的针都没地方扎了。”
    “我理解你的苦处。”曲昀正色道:“可事关重大,他手里握着帅印,万一出了事又该如何。”
    “如今局势尚稳。林悦和宴阳挑得起大梁。再不济也还有老将郭炳。”卫思宁说:“退一步说,他这样三天两头发作,心绪本就起伏不稳,哪里还有清醒的脑子。”
    曲昀细一想还真是,黄粱梦诱人心性诡谲多端,时常令人性情大变。这症状在喻旻身上也开始显了些端倪,一会嗜杀一会又畏血。搞不好让他醒着还容易出事。
    曲昀思忖了片刻,起身说:“药晚些时候我叫郎岚送来。解药我尽力在配,你不必太忧心。”
    卫思宁点了点头,双眼停在喻旻汗湿的侧脸,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曲昀无声在他肩头拍了拍,多真诚的安慰于卫思宁而言都是无用的。他正欲走,突然听到卫思宁无甚起伏的低语,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谁:“你说我去找莱乌拿解药行不行得通。”
    曲昀猛地转回身,身侧的医药箱晃荡着勾翻了桌上的茶杯,沿着桌角滚了几遭,“啪”地一声碎了个干净。
    卫思宁被瓷裂声拉回了神,偏头看了一眼,双眼茫然地看着曲昀,似乎在奇怪他怎么还在。
    曲昀急迈几步退了回来,凝目正色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看顾好大帅。不要做节外生枝的傻事。莱乌能给他下毒,也能给你下。”卫思宁面色如常,眼里却一片灰蒙,曲昀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他生为医者,见惯了生老病死,早就练成一副铁石心肠。直面身心饱受摧残的喻旻时他尚且还能握稳手里的针,此刻看到独自呆坐的卫思宁却心里一空。他仿佛透过卫思宁强撑的脊柱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病榻,床上一样躺着昏睡的人,他也这样坐在床边,一样的束手无策。
    喻旻地手放在床侧,他瘦了很多,指节突兀地包裹在一层薄皮之下。卫思宁慢慢握上去,无意识地摩挲凸起的指骨。
    “万事有我。”曲昀蹲下身,手掌轻轻覆上卫思宁和喻旻交叠的双手,他从不知他的手这样大,竟然能将他俩的手一起握住。他抬头看了眼卫思宁,认真地看了看,才发现他也瘦了不少。
    曲昀使劲握着卫思宁的手,看着他说:“我定还你一个活泼乱跳的人,信我。”
    ——
    当晚卫思宁喂下了第一帖药。喻旻半睡半醒中喝完,这药出奇地苦,途中他睁了会眼,躲着卫思宁喂在嘴边地勺子不肯继续喝。
    这药时效短,见效却惊人地快。第一口下肚不足半盏茶功夫,喻旻眼里属于正常人的神采光亮已经褪得一干二净。趴在卫思宁怀里像是只乖巧的玩偶。
    “我们喝完剩下的。”卫思宁哄着他。
    喻旻懵懵懂懂地张嘴,牵线木偶似的一令一动,终于皱着眉喝完了全部。
    “苦。”他揪着卫思宁袖口,把脸埋得很深,闷声抱怨。卫思宁没来得及给他擦嘴,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埋着,手脚都缠了上来。
    不大一会就听见极细的鼾声。他难得苦中作乐,被喻旻螃蟹似的姿势逗笑了,“若是你醒着定又要骂我自作主张,哪里还会这样抱我。”
    “等你好了。”卫思宁下巴抵着他发顶,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从眼眶滚下来,没在脸上停留半刻,径直砸进喻旻地发丝里,“我想带你回去。”
    卫思宁像是一只巧匠制成的精致的瓷娃娃,触动了某个开关,眼泪排着队似的往下滚。他哭得安静又优雅,眼眶没红,甚至睫毛都未沾湿,脸上皮肉一动不动,形似假人,“我太害怕了,阿旻,我真的太怕了。”
    “小时候跟着母后念佛,她总教导我因果。我令她死不瞑目,好像这些孽因如今都回来找我了。”过了许久,许是他的叨叨扰了喻旻好睡,或是头顶的湿气让他不舒服,喻旻半醒间在怀里翻来覆去换了好些姿势才安静下来。
    卫思宁冻住似的脸终于动了动,他闭上眼睛,眼泪还能从缝里挤出来,依旧悄无声息地,安静地淌进喻旻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