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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衍可怜巴巴地抽了抽鼻子,点头道:“记住了。”
“那衍儿现在应该做什么?”宁宗源又问。
宁衍咬着唇想了想,稍显犹豫地放开了宁宗源的手,站起身来。龙床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高了,宁衍用手支着床沿,艰难地爬了上去,坐在了床沿上。
“这就对了。”宁宗源眯着眼睛看他:“从今日开始,衍儿不必仰视任何人了。你只需要坐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你足下的万里河山。”
“父皇不想与衍儿再说什么爱民如子的空话。”宁宗源费力地喘息着,手指痉挛着捏紧了身下的锦被:“……衍儿只需要记得,你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皆系在江山身上。天子一怒,山河震荡,九州哀鸣。”
宁宗源颤抖着将一枚铜符塞进宁衍的手中,将他稚嫩的手指握紧。铜符落在宁衍手中,尖利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衍儿,无论何时都要谨记,你是帝王,必得以大局为重。”
宁怀瑾与江晓寒皆沉默的跪在殿中,他们再如何能干,终归心中只有为臣之道。而为君之道,却是要宁宗源亲自来教。
而现下,宁宗源便是在给宁衍上最后一课。
帝王之尊,在于无情。
江晓寒无数次想过这个场面,想宁宗源当真临终之际,他自己心中会想什么。江秋鸿也好,他自己也好,江家这一辈子都在陛下的手心底下辗转求生,可临了到了头,江晓寒心中反倒一片荒芜,什么都不剩下了。
空荡荡一片也好,江晓寒不再强求自己非要想出个一二三来,他膝行上前一步:“臣斗胆请问陛下,四殿下宁煜的身后事如何处置。”
他不能不问。宁煜是皇子,哪怕逼宫造反了也是四殿下,他的身后事若留给宁衍来处置,无论如何都会给宁衍落下一个苛待手足的罪名。
宁宗源沉默下来,他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四殿下宁煜,暴毙。”
这便是要将宁煜逼供造反的事瞒下来了,宁宗源心狠了一辈子,临了才终于对自己的亲儿子心软了那么一星半点。
“传旨——左相江晓寒多年来勤政恭顺,忠君爱民,着领内阁,与恭亲王一同辅佐新君……谢珏救驾有功,只因年纪尚小,原一品护国公降级承爵,封镇国将军。”
这是宁宗源唯一的疏漏。
他本想将谢珏按死在京城之中,一辈子荣华富贵,却不想江晓寒最后兵行险招,硬是用一个救驾之功替谢珏破开了这层金玉牢笼。
“明远。”宁宗源转过头,由衷地感慨道:“……你确实是朕,平生所见最好用的臣子。”
江晓寒沉默地俯**去,行了个大礼。
那枚海棠玉符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藏在了宁宗源袖口的夹层中,冬至夜那一晚海棠花开得灿烂夺目,他走出门时,才发觉脚下放了一枚玉符,和一壶满满的梨花白。
那清浅的梨花香终于掠过四季,从初春走到了这凌凌寒冬。
殿外的颜清似有所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略旧的平安符,无声地念了句什么,随即将那张符碾碎散进了风中。
——这是陆枫留下来的,那日在长安城郊外,这张符就被压在那盘雪菜饼下头,那纸屑在风中飘飘荡荡,直到此刻才找到自己的归宿。
到子时了。
紫宸殿大门再打开时,江晓寒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走了出来,宁怀瑾拉着宁衍的手,站在了这高台金瓦下。
江晓寒是如何从宁煜一派的臣子变为新帝首辅的,跪在堂下的众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尚且站着的几人,便是未来的天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菜二、等不到时光、白翦、子戚、大王王王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23章
江影带着景湛和江凌抵达清思殿时,江晓寒刚刚拾掇完了躺下。
宁宗源龙驭宾天,京城内外要先交由禁军戒严,宫城内的臣子亲王便皆先留宿一晚,只等天亮之后将传位昭书昭告天下,才能算是百无疏漏。
先前在紫宸殿,江晓寒宣旨结束后,本想再吃一颗药顶着,将各位宗亲安顿好再说,可惜颜清死活不同意。后来还是谢珏帮着劝了一嘴,说他会派人安顿各人,江晓寒才勉强放下了心。
宫城中的内侍宫人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宫城内外已经挂起了重孝,连江晓寒都换了国丧的服制。紫宸殿那头起了灵堂,宁衍还小,便由宁怀瑾陪着去守灵了。
回清台殿的路上,颜清曾问江晓寒,宁煜逼宫之事宁宗源先前并不清楚,那若是宁煜并未选这条路,宁宗源要如何收这个场,略过他已经成年的皇子将皇位传给宁衍。
他二人说这话时正路过长乐宫,江晓寒闻言沉吟片刻,挥退了随侍的宫人,带着颜清进了内殿。
长乐宫里头的宴席还未撤下,江晓寒从宁宗源那一桌上随手端起一碗鱼羹递给江影,说道:“验。”
江影依言从袖口取出一枚银针探入碗中,银针顿时乌黑,是有毒之兆。
颜清一怔。
江晓寒却并不意外,他接过那只玉碗,倒更像是确认了什么猜想一般舒了口气。
“陛下说错了。”江晓寒叹息道:“其实陛下这么多儿子中,唯有宁煜,最像他。”
事实在此,颜清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