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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从吴亥指间向下飘落,吴亥盯着它幽幽打转,双瞳暗到发乌。
自与龙无且见过一面后,吴亥便不再上朝了。咸安皇城也好,九州大地也罢,他通通不再管顾,他把自己关在了深宫里。
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事,放任鬼影对他的折磨,不眠不休重新沉溺握奇秘术。
只可惜,自始至终吴亥也没再进入臻境,再参悟不透玄机。
某一天,当燕燎又出现,盘膝坐到吴亥身边时,吴亥悄悄合上了书,屏息看着燕燎的侧脸。
燕燎难得没有握刀,只是安静坐着,直直看向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这是吴亥心静。吴亥心静,他所视幻影才静。
一时间竟然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半晌,吴亥轻声对燕燎说:“你别消散了,就一直陪着我吧,哪怕他们也在...”
“他们”一排排地站在吴亥身后,脸色乌青,各怀恶意,是当之无愧的鬼影。
燕燎没有任何波澜,站起身,右手探向后腰,拔出了通红的腰刀......
刹那间吴亥眼前又是一片血雾。
血雾散去后吴亥猛地挥开满案的书,书页摔散,风一吹被刮地扬起,发黄又发红,绝望地四散着。
不知是何缘故,在吴亥对燕燎说出那么一句话后,吴亥再也没看到过鬼影。
姑苏王室的那些、因他而死的那些、包括燕燎,通通再没出现过。
噩梦也没有了。
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可又好像疯得更加厉害。
见不到燕燎,吴亥连血液里都在叫嚣着思慕。
他渴望见到燕燎,哪怕是假的,是虚影,他也想见到。他甘愿受尽鬼影和回忆的折磨,也想要见到燕燎。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见到假的燕燎。
吴亥彻底地疯魔了。
他开始嗜酒,北国最烈的酒,燕燎喜欢的酒。一杯复一杯,喝到眼前发虚,喝到看到并不真实的虚影。
他开始拼命找来所有和燕燎有着相像样貌的人,带在身边,远远看着,自我麻木。
他把自己锁在了一隅宫房,再不出去,任外界群臣争权,水深火热,都与他无关。
从来一无所有,到达再高的地方,也是空茫虚妄。
......
再病发看到无比真实的燕燎,吴亥怎能不喜极哽咽。
吴亥想要走近燕燎,又怕惊动到他,怕他立即归为一团血雾。
屏息凝望,细雪落到发梢,冰冷的湿意打在脸上,吴亥看到了他想要的归途。
身后忽又有人叹息。
龙无且打着一把釉伞,沉声问他:“你是世间不定变数,明明已经醒悟,为何一年间毫不作为?”
吴亥没有回头,仍只是痴痴看着燕燎。他的声音很轻,尽量不吵到燕燎,小声说:“天机广阔,我想要他死而复生。”
龙无且:“所以这一年你才把自己锁起来?就只为了琢磨怎么让他死而复生吗?”
吴亥:“是啊......”
龙无且面露痛色:“你有平定乱世之才,亦有治世昌平之能,既然已经铺出无数血骨走到这个位置,又为何白白糟践了这一切?”
吴亥轻笑:“我以为先生又是来教我情,没想到这次是来跟我讲什么治世道理了。”
龙无且:“想让你识情,只为让你从妄症中醒来,不被鬼影桎梏,恢复从前模样。”
“从前模样?从前什么模样?伪善的贤君明主么?”吴亥好笑:“世人有三千面相,我可以成为其中任何一种,可如今我为了什么要去做一个贤君明主呢?”
“说起来,就连这个贤君明主的位置,也是我一点一点偷来的。”
深情看着燕燎,吴亥说:“先生知道吗?我以为人都生来就是恶,站在高处的人能够为所欲为任意施恶,所以我一路挣扎在泥泞里,杀光了所有辱我耻我的人,终于凌驾苍穹俯瞰众生...可是,为什么他不一样呢?”
情思入骨,病入膏肓。
天下苍生入不得吴亥的眼。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参悟握奇秘术,试图逆天改命想让人死而复生。
人都烧成了灰粉,这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就连龙无且也毫无办法。
龙无且叹息:“你和他,谁都做不了帝王。”
殿前安静站立的燕燎突然动作,手中寒刀划过脖颈,立时吴亥眼前一片血雾。
“无所谓了...”吴亥瞌上双眼,声音低不可闻。
龙无且下定了决心:“死而复生违背天伦,可溯回重生,却是可为的。”
闻言吴亥惊震,死死盯住了龙无且。
龙无且说:“你一身罪孽,无法重生,只能让他重生。”
吴亥笑了:“要如何做?”
“要九州和乐,民生复苏,要你余生戴罪立功,换一片新山河。”
吴亥收了笑,拧眉问:“你是说,要我整顿山河?”
“自安末以来,大地已经倾颓太久了,世间需要一个明主。你余生做一个明君,寿终正寝后方能换他一次重生机遇。”
吴亥愕然。
龙无且:“天道从不眷顾任何一个人,天道只看得见万里河山。”
半晌静寂,吴亥声音喑哑:“重生后...”
龙无且知他想问什么,悉数告知:“重生,便是重活一世,他重活一世,会记得这辈子所有发生的事情,故而他还是这辈子的他,而你...不带半点这辈子的记忆,却要和这辈子的你一样,重新再走一遭,再经历一遍这辈子你所经历过的所有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