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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他刚坐下,就听那小女郎疑惑道,“你不划了?”
    桓崇顿了一顿,道,“...我累了。”
    他的语气里,似是藏着些因不被她理解,而积累出的小小负气。
    无忧惶然大悟。
    也是...毕竟他划了这么久,要是她的话,估计没折腾两下,便在一旁歇下了。
    无忧点头“哦”了一声。
    她双手抱膝,身子往后缩了缩,可那小巧的唇角一弯,又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模样乖巧极了。
    那人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见他一眼横了过来,问道,“有水吗?”
    方才上船前,云娘给她装了好些吃的喝的。听他要水喝,无忧忙应了一声,她悉悉索索地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支竹筒来,再将胳膊伸得长长的,向他递了过去。
    那人却连地方都没挪一下,他只按了按一旁泊着的桨橹,示意道,“我错不开手。”
    ...好吧,船上操舵的人最大。
    无忧悄悄对他翻了个白眼,而后她拉起裙子,慢慢地蹭到了桓崇身边。
    一抬头,她的小脸上便又堆起了真假难辨的甜笑,她将竹筒递到桓崇的身前,笑眯眯道,“桓郎君,给你。”
    桓崇垂睫,先向那紧紧盖着的竹筒瞧过一眼,而后长睫一掀,眉尾微挑,却是向无忧看了回去,“劳烦曹娘子,帮我把盖子打开。”
    他那眼神不冷不热,仿佛是在纳罕,他一手被桨橹占着,从哪儿再来多余的手能把这盖子打开?
    他那剑眉微微上挑,又仿佛对她的迟钝感到无奈,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还需要他来开口说明?!
    这下,就是个偶人,也要被他激起三分脾气,何况无忧这么个自幼娇养的高门贵女呢?!
    只是单手握个桨,又不是断了一条臂膀!
    她就不信了,那些在船上一做便是一日的船工就不能自己吃饭喝水了?!
    那人见她迟迟没动静,淡淡的眼波又扫了过来,“水呢?”
    无忧气呼呼地鼓起了嘴巴,她将手中的盖子掀去,猛一抬手,便将竹筒递到他的嘴边。
    小嘴鼓鼓,可她硬是在脸上做了三分笑模样出来,“郎君急什么?水不就在这儿?!”
    云娘从小看她长大,最是疼她。因为怕她口渴不够喝,所以每次都是将水灌得满满的。
    无忧将手举得急,那竹筒里盈满的水晃了晃,一不妨事,竟在他的脸上溅上几滴。
    桓崇愣了一愣。
    ... ...
    泠泠山泉水,溅在脸上,又清又凉,消散了些许午后蒸腾的暑气。
    那小女郎眼角弯弯,唇角亦弯弯,可她偏又心虚地眨眨眼睛,努力做出万分歉疚的样子,“桓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她尚有自知之明,及时止了话头,不然那一丝高高扬起的笑音便快要压不住了。
    他没见过比这更拙劣的惺惺之态了。
    桓崇望来的眼睛黑黢黢的,无忧赶快将脸一板,立刻将笑意收了起来。
    眼帘一垂再一掀,小女娘的模样娇不胜怜,她捏着竹筒的小爪子一缩,口中却是软喏喏的,“郎君,不然,这水还是....”
    面上的那几滴水,很快就干了。
    桓崇微微眯起眼睛,他忽地朝她龇牙一笑。
    接着,他一把就攥住了无忧握着竹筒的那只绵软小手。
    他的掌心很烫,手指很是粗粝,这么一握,无忧便觉得自己的小手被他磨得又沙又痒。
    她“哎呀”地叫了一声,那人却是不管不顾,一牵她的小手,便将盛水的竹筒递到了自己的唇边。
    再一仰头,桓崇的姿势豪迈如牛饮,便将那筒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好像她在喂他喝水一样。
    而他仰着头,刚好露出了颈间那颗独属男性的喉结。
    那处凸起,随着水流的节奏,有规律的一上一下。
    先前他喂了她喝水,现在,他又要自己反过去喂他吗?
    真是小心眼!
    心中埋怨,无忧的小脸却是不争气地红了。
    ... ...
    一竹筒的水,很快就空了。
    桓崇慢慢地将无忧的小手放了下来,却始终没有让她挣脱开去。
    他的眼神专注,好似端详。
    无忧被他看得发毛,她垂头挣了挣小手,最后扬睫,小声道,“放开我!”
    桓崇深深地再瞧了她一眼,手一松,却将那只空了的竹筒从她手底摸出,“噗通”一声扔进了湖里去。
    无忧吃了一惊,她方要伸手去够,那人的手臂再来,却是一把圈住了她的细腰。
    这回,换做无忧“扑”得一声,坠入了他的怀中。
    ... ...
    桓崇身上硬邦邦的,他的力气又大,无忧的鼻子被他撞得酸酸的。
    她刚用双手揉了揉鼻尖,恰在此时,那人的另一手放开了桨橹。
    没了钳制,小舟悠悠地在湖心打了个旋。
    而他那只空出来的手,便抚上了她的面颊。
    山在转,水在转,天空也在转,只有这人的脸始终在自己的眼前,一转也不转。
    他那根粗粗的手指,从她的面颊缓缓地划至了她的唇瓣。
    说是划,倒不如说他只是隔空描摹了一下她的轮廓而已。
    他的手指,虚虚地从她的面颊上略过,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之上,距离够近,实际上却根本没碰到。
    就在她以为他会再次啃向自己的时候,那人突地从嗓子眼里冒出了一句,“曹家无忧?!”
    声音低低,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压抑的情愫。
    无忧的心弦一动,浑身起了个激灵,她却扬起小下巴,嘴硬道,“怎样?”
    桓崇唇角微弯,胳膊一松,蓦地将她放了开来。
    他的视线向周围的山水望去,却是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范少伯与西施泛舟的蠡湖?”
    几百年前,相传越国大夫范蠡助越王伐吴后,功成身退。他携了越国第一美女西施隐于蠡湖之畔,二人琴瑟和鸣,泛舟湖上,度过了人生中最是美妙的一段时光。
    无忧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只好回道,“正是此处。”
    那小舟的旋转慢慢止住了,桓崇将那桨橹再微微一拨,船过无痕。
    他慢悠悠道,“你说,当年他们俩,是不是像我们现在这般游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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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晋人民风开放,桓崇的脸又生得招摇。
    这一道上,路遇的村姑村妇听说这俊郎君要往蠡湖来,无不是纷纷借此典故暗示传情,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她们便能与他成全了西施与范蠡的佳话。
    桓崇只粗粗听了一耳朵,便甚是厌烦。只有小女娘们才喜爱听这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牙酸故事!
    虽是不屑,但他还是在心中默默将此事记了下来。
    ...她也是正值年岁的小女娘。兴许,她也会喜欢这种故事?!
    ... ...
    口齿不如她,才学亦不如她,桓崇踌躇了好半天,才挑了个自认为恰当的时机,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小女郎如他所料地愣了一愣,他方有些沾沾自喜,却见她原本红润的面色“唰”的一下,登时就沉了下去。
    随即,她将头扭向一旁,硬邦邦地回了句,“我不知道。”
    曹家无忧素来狡黠爱笑,桓崇哪里见过她如此冷绝的模样?!
    他颇受打击,迟疑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你...不喜欢这个故事?”
    无忧微微皱起了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喜欢?”
    却听她嗤笑一声,“...阿父说过,这些野史传说,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的想象罢了,终究不是事实。”
    桓崇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好像要把鼻尖碰得那厚厚一层灰给拂了去。
    无忧略略停了停,再一出口便是讥诮,“郎君以为...姑苏城破了后,西施娘娘担着个‘祸水’名号,越王有可能让她活下去吗?!”
    桓崇讷然。
    “就算西施娘娘活了下来,后来还与范大夫共结连理...”无忧的眼光向他淡淡瞟去,又道,“我却时常在想,吴王当年待她那般好,可她却背叛了吴王,使吴王最后落得个国灭人亡的下场...”
    “莫说范大夫会不会心存芥蒂,就是西施娘娘自己...你说,她心中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结果呢?!”
    桓崇诧异地张了张口,却见她的眸子亮晶晶的。那里面闪着的,不是以往他熟悉的灿亮目光,却似是带着些伤心难过的盈盈泪光。
    她的眼眸一闭一睁,“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情。”
    “可是,我猜,就算是悠闲地游着湖,她的心情也不会如想象中...那般的美妙自得。”
    ... ...
    一言不合,取巧反成弄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