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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你想瞧瞧这里面的东西?”
    狄烻目光和煦,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双眸重又落回到自己的掌心,脑中回现的是那小丫头拿出这盒药时自吹自擂的样子,还有离去前切切叮嘱的话语。
    他默然端详片刻,抬手在漆盒上面拧转了几下,打开封盖。
    里面是粉白色的药膏,乍看之下还真和胭脂水粉差不多,茉莉花的香气几乎同时扑面而来,萦绕在鼻间。
    他向来不喜欢诸如此类的脂粉味,偏了下头,双眉蹙起来,随即想起之前手把手教那丫头开弓射箭时,她身上依稀也是这个味道。
    怕也正是这个缘故,猫儿才会盯着这盒子不放,而他那时候非但不觉冲鼻,反而全无所感。
    狄烻回过头,试探地将漆盒凑到鼻前又嗅了一下。
    香气顺着呼吸渗入鼻间,忽然间好像也没刚才那般浓烈,隐隐似乎还掺杂着其它捉摸不透的味道,让茉莉花的香气显得柔淡亲和,本来还有一丝胀痛的头脑也随之渐渐清爽了……
    他略感诧异,捏着漆盒在眼前轻轻翻转,不免开始重新审视这盒原本没放在心上的药膏,莫名觉得那上面的金银纹饰也不那么阴柔俗气了。
    正出神瞧着,腿上忽然一沉,那猫儿已经跳到了身上,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抬起爪子在漆盒上拱弄着,那模样倒不像急切想要看的意思。
    “怎么,你也觉得我该试着用用?”
    “喵。”
    狄烻哑然失笑,倒是从善如流,从盒里挑出一点药膏,在指间捻了捻,揉磨在额角的穴位上。
    外面有人朗然通传了一声,一名值夜校尉进来躬身行礼,似是闻出帐内有股异样的气息,愣了下没立刻禀报。
    “何事?”
    “禀狄帅,中州老夫人到了。”
    第22章 浮云流水
    狄烻迎出门时,钱氏已经由人前后簇拥着到了帐外。
    老夫人一身大衫襦裙,雍容华贵,仪态端庄,面色温然慈和。
    等狄烻行完拜见之礼,挥退众人,脸就沉了下来,推开他伸来搀扶的手,径自走入帐中,拂袖坐到椅子上。
    “母亲既然要来,怎么不先差人告知孩儿一声?”
    “知会你?等我到时,你怕是早已经躲到关外没个人影了。”
    钱氏揶揄似的回了一句,神色间却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现下说吧,你跟皇甫家那个三丫头究竟怎么回事?”
    狄烻不紧不慢地端了茶水过来:“大致情形,孩儿在书信里不都说过了么,母亲何必还要舟车劳顿特地来一趟?”
    “少拿这话搪塞我!”钱氏横眼瞪他,“这么大的事,你不当面禀明父母,自己随随便便定下来,一封书信就把家里打发了?从小娘便教你读圣贤书,人子之孝就是你这样么?”
    狄烻躬身把茶水递到面前,微笑道:“母亲别动气,我去中京本来是为了公务,退婚是在皇甫老令公的寿宴上,事出突然,来不及当面禀明,事关狄家和皇甫家的声誉,有些话不便明说,况且孩儿自认与三娘子并非良配,事已至此,母亲就别再多问了吧。”
    听他这么说,钱氏面色稍和,其实她并不如何看中皇甫宓,觉得此女举止轻佻,不是贤淑守礼的人,根本配不上自家儿子。
    先前订亲时便有些不情不愿,只是碍着夫君和皇甫家是生死之交,亲事早已定下,不能背信毁约,没法子只能认了。
    如今退了婚,除了怪儿子不禀明父母做主外,倒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反而松了口气。
    “亲事是你耶耶定的,人却是要和你守一辈子,不喜欢能有什么法?罢了,罢了。”
    钱氏摇头叹了一声,算是揭过这事,转而又望向他:“那你往后怎么打算?”
    这“打算”的意思不关乎功业、仕途之类,说来说去还是躲不开娶亲成家。
    在当事之人心里算不得什么,换做父母便时时刻刻牵肠挂肚,几乎操碎了心。
    狄烻搁下茶盏,微倾着身子立在一旁:“这半年来沙戎人挑衅不断,前方大战一触即发,孩儿眼下自然要以军务为重,娶亲的事,往后放一放,不碍的。”
    见自己说了半天,他却丝毫不上心,钱氏不由蹙起眉来。
    “你别觉得娘是妇道人家,眼皮子短浅。大夏立国百余年了,边关征战无数,沙戎人却至今仍是心腹大患,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沙戎不灭,你便永远不娶亲成婚?将来如何让狄家开枝散叶,又如何光大崇国公府的门楣?”
    这话已听得太多,狄烻眉间也不由纠蹙了下。
    “母亲言重了,狄家世受皇恩,怎能只计较个人得失,再说开枝散叶,不还有二郎么……”
    话没说完,就被钱氏又一个横眼怒瞪了回来。
    “掏心掏肺地同你说话,你却一句一句犟得好,是想活活气死我么?老二是个什么德性,你难道还不清楚?”
    说到这里,想起不成器的二郎,心里一阵悲苦,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狄烻也觉先前那话不当,俯身握住她的手劝道:“母亲莫要难过,是孩儿说错了,但孩儿的难处,母亲也该明白。”
    他顿了顿,缓声切切道:“从小耶耶便教导说,领兵之人顾忌多了,弱点也就多了,少一分牵挂,便能添一分胜算。沙戎总有臣服的时候,孩儿也定有成家立室的那天。”
    “行了,行了,少给我画饼充饥。”
    钱氏忍住哽咽,摇手示意不愿听这些哄骗自己开心的话:“我也瞧出来了,若是指望你用心,这事就算再拖上三年五载也是现下这般模样,还得是娘来操这个心。”
    她叹了口气,转而也将狄烻的手握住:“你跟娘说实话,到底中意什么样的人?”
    这话也不是头一回问了,他原先都是随口敷衍过去,从没去仔细想过。
    可这回却不同,脑中打了个回旋,不由自主地想起到颍川皇甫家祝寿的当夜,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扮鬼吓走了皇甫宓,还邀功似的跟他讨价还价谈起了条件。
    除了兵法和武学外,狄烻极少对别的事情留心,但却莫名对那夜的情形记忆犹新。
    还记得她站在秋千上,一身素白的单薄衫裙,衣袂和垂瀑般的长发随着前后荡漾的起落飘舞飞扬……
    “咳,咳。”
    等了半晌的钱氏在旁清起了嗓子:“怎的不说话?自己都闹不清,还是……心里头早有中意的人了?”
    狄烻愣了下,随即一讪:“母亲说笑了,没有的事。”
    他矢口否认,钱氏却将信将疑。
    以前问他这话,要么一笑不答,要么直接便摇头了,今日却不同,居然当面发起呆来了,尤其是那走神的当儿,目光中那股子暧昧不清的东西,哪能逃得过她这当娘的眼。
    若猜得不错,十有七八是心里有人,这是好事啊,为何不说出来?
    莫非是有什么挂碍,不好直说?
    钱氏想到这,心里又咯噔一下,猜想他中意的人八成门第出身不佳,甚至是什么有夫之妇,父母定会反对,那自然是不便开口的。
    她肚里打鼓,原先不知道还好,现在便有些搁不下了,说什么都想弄个明白。
    “当真没有,你可别哄骗我。”
    “孩儿怎会哄骗娘,没有就是没有。”
    就这副嘴硬的脾气,不逼看来是不成了。
    钱氏撇了撇唇,斜眸睨着他:“常言都说知子莫若母,娘却是半点不懂你的心思,这里也没别人,你说出来,好歹娘替你拿拿主意不是。”
    狄烻无意继续揪扯,正要把话岔开,就看钱氏脸色一沉:“不说是不是,那我倒要问,你身上这股子脂粉味是谁的?”
    “……”
    狄烻被问得一怔,才想起药膏的味道还在帐中氤氲不散,这会子却被母亲抓住做起了文章。
    他心中坦然,倒也不怕误会,随手从案上拿过那只漆盒,揭开盖子。
    “母亲说的是这药吧。”
    “药?”
    钱氏接过来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正是。”狄烻点点头,“方才的确有人来,就是皇甫家大娘子的独女。”
    “皇甫大娘子的……哟,是广陵谢家的人?”
    “是,上月在颍川见过一次,前些日子我夜巡时,见她病倒在街上,便顺手帮了一把,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她倒是心中感念,今日送了这药膏来说是治头痛的。”
    “是这么回事,她怎么会在洛城?”
    “这倒不清楚,不过是跟她表兄一道来的。”
    钱氏“哦”了一声,心下却难免失望,既然是皇甫尚明的外孙女,论起来比自家大郎便小了一辈,那还能有什么指望?
    唉,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樱时:狄叔叔?
    狄烻:……
    第23章 称心可意
    别看北方春来得迟,天热得却快,还没到立夏,日头便有了炎炎晒人的感觉。
    四下里没什么风,秦府中庭那棵三丈高的老槐树也有点打蔫,对面站在廊下弯弓搭箭的人却兴致勃勃。
    秦烺从另一头绕过来时,恰好瞄到谢樱时一箭发出,真就将三十步外系在枝条上的葫芦射了个对穿。
    “哟,了不得,了不得!不说比后羿、纪昌,起码也跟王翦、李广不相上下了!”
    谢樱时斜了一眼他那嬉皮笑脸揶揄的样,没搭睬,暗地里对自己刚才那一箭还挺满意。
    虽说离狄烻的水准还差得老远,但至少比从前强多了,不免感叹懵懵懂懂那么久,到现在才稍稍领略射术之妙。
    “我就纳闷,你不过去了趟城西的越骑营,回来怎么射术便长进了呢?”
    秦烺踱步走近,丝毫没在意她爱搭不理的反应,依旧笑嘻嘻地凑近:“莫不是有人单对单,手把手地教你了吧?”
    他明明是说笑的口气,却阴差阳错道破了实情。
    谢樱时不由耳根一阵发热,怕被他瞧出端倪胡言乱语,一脸不屑地瞪过去:“凭我还用得着人手把手的教?稍微用心瞧瞧人家的手法便开窍了,这叫无师自悟懂不懂?”
    看她作势提箭上弦推弓,秦烺下意识地向旁避了避,陪起笑脸:“别恼,别恼,我不是觉得奇怪么,开句玩笑而已,何必当真。想想也是,照你的脾气,哪个敢手把手地教。”
    “懒得跟你置气,到底什么事,要说快说。”
    “还不是前两天你求我那事,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求你什么……哦,已经找到好的了?”谢樱时俏目一亮。
    这回轮到秦烺脸上泛起得色:“那还用说,几只猫而已,能有什么难找,捎个信回去,中京那边立时快马兼程,一刻没歇,这会子刚到的,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