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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记忆涌入他脑海,他踩在水上如于陆地行走,脚下只有潮纹微起。
身后有水声,一只小手攥住他衣袖,稚气地叫住他:“爹,长易走不动了。”
记忆里的他转过身,看见一个脚裸陷进水中的小豆丁,便蹲下去道:“上来,我背你。”
温浓头痛欲裂:什么情况?这真的是我的记忆?
然而那个小豆丁已经变成个诡异的大家伙,在他耳边说个不停,越说越离谱:“这天地间唯有我真心爱你,只有我。我的爱至死方休,他却只会伤你。他戾气深重,残暴贪婪,他能给你什么?你在他眼里和一块点心有什么区别?他不配,根本不配站在你身边。”
温浓手心发冷,识海里一锅大杂烩,角龙说的每个字都在脑海里扩音,震得他浑身起了细密的颤栗和冷汗,额头边上崩出了一个圆润的小犄角。
饶是如此,他从舌尖吐出的还是那个他的名字:“路刀……不是……”
他才不是那样的。
角龙伸手去触碰他的犄角:“温浓,不用再自欺了,他三翻四次想要吞了你,那些暴行你也想美化吗?”
温浓原本在试着调动灵脉里的融灵,却在角被触碰的瞬间灵脉剧痛,活像抽筋似的。
角龙又说:“路刀不配拥有你。”
温浓受不了了,抬手抓住了角龙的手,脸上冷汗泪渍交加,眼神有些迷糊,意识也因识海里乱炖的闪现记忆聚不起来。
但是有些东西是可以肯定的。
他抓住角龙的手腕,混混沌沌地迸出一句话:“不准你再说他坏话。”
勉强赶路的路刀和温浓以融灵交谈完,御灵绕开一个小山丘,一转身,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看见在断山之间……一条白龙盘踞在巨大的锁链间。
路刀的第一反应是幻觉,但是那龙实在太真实了。每一片龙鳞都和他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就连它闭眼睡觉时嘴边吐出的小泡泡直径也分毫不差。
路刀头脑空白,巨大的辛酸与喜悦涌上心头,瞬间回到了少年时的孤独闭塞状态,遇见了唯一一个可以依赖撒娇的存在,鼻音都出来了:“白龙!”
锁链上酣睡的大白龙眼皮动了动,眨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它低头看见了黑衣的少年,龙瞳微微竖成线,抖抖长须发出一声浑厚的咕哝,爪子顺着锁链慢吞吞地爬下来,银色的龙瞳始终温柔地注视着他。
那姿态与神色与从前别无二致,仿佛他们只是片刻不见,打个盹便又回到了安然清欢。
路刀鼻子猛酸,三两步就往它跑去,却因太过着急绊住自己的腿往前一栽。
白龙立即把脑袋往前伸,顶住了路刀的上半身,又咕哝了一声,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路刀顺势在它的龙身上摩梭,又摸了它左边的龙角,确认角上有断裂的痕迹,便再也忍不住,抱住它沙哑地抱怨起来:“大长虫,你跑哪里去了?走之前不能和我道个别吗?跑哪里不行,怎么往灵吾山里拱?你太过分了,存心要让少主惦记对不对?”
白龙蹭了蹭他胸膛,发出了疑似笑声的浑厚嘶鸣。
路刀抱了它一会才松开,扳着它的大脑袋想说个唾沫横飞,但尽数咽下,只说:“跟我走好吗?我要去接我媳妇,你还没见过他,他特别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白龙的长须在他手背上绕了绕,嗡了一声,意思是不走。
路刀急眼了:“你有什么束缚吗?交给我,我能让你自由!”
白龙贴在他掌心里,闭上眼传音。
【这里就是世外桃源,我喜欢这里,打算在这颐养天年,不走了。】
路刀更难抑难过了:“魔界不好么?我家……不好?”
白龙从鼻孔里喷出热气,像是叹息。
【我不是魔体,魔界不是长居之地。】
路刀眼睛有些发红。
从六岁到十六,他和一条龙待了十年,师友长辈之感都有,情谊甚至比常年不见首尾的不着调老爹还深厚。乍然分开的时候,少主第一次品味到五味里的苦,这才急吼吼地踏出天地一裂,把魔界翻来覆去搜刮了两年,空欢喜了许多次,连片龙鳞都没捞着。
他在空空荡荡的长黎殿里面壁修炼,攒着几肚子的话无处可说,心里一直盘着一条白龙,养了一只獙獙也不见好。
直到温浓来了,孤冰才消融。
在这世上,有一条龙和一个人,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
白龙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想,偏了偏头,银瞳里映着他的轮廓,传给他一句话:【或者,你留下来。】
路刀怔忡。
【我知道你过得并不轻松,放下魔界那些看不到边际的琐事,你和我一起留在这桃源里。不必再过问超乎所想的重任,也不必肩负透支身魂的重担。你留下来,这里是极乐,是净土,没有束缚和顾虑,只要你留下来。】
那低沉温润的嗓音在识海里徐徐点开轻柔的波纹,抚去了天地戾气扎营带来的无尽厮杀,极尽安抚和蛊惑。
背着山岳行走的人也想要直起腰来呼吸呼吸新的空气,如果有个桃源能让负重人卸下肩背上的山阿,一头扎进去安乐快活,喘口气甚至直接当个逃避的埋头鸵鸟,那诱惑的力度确实足够大。
但当白龙说到后面时,极乐和净土挂了钩,他的识海里就莫名其妙地播放了某个人时不时会哼几句调子的魔性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