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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如今相安整万岁的生辰将近,自然也是相阙的生辰,相安便带着一双儿女前往穹宇看他。御遥与相阙无甚交集,然为护相安安全,便也同去了。
    西辞腾云用了“全速印”,如此不过片刻便到了。相安不修灵力,北顾亦是个半吊子,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只由着六十四路星灵将开了九重宫门入殿而去。
    西辞随在身后,身形晃了晃。御遥虽散了修为,却至今仍是修道第一人,只默默扶了她一把,撑着她背脊往前走去,压着薄怒道,“闹什么,三日的路程缩成半个时辰,嫌灵力多吗?”
    “嗯,嫌灵力多!”西辞咬着唇口,从御遥袖中引来一朵流桑花,垂着脑袋默默啃着。
    “祖宗,三千年才开了这么朵整的,原是赠你母后生辰的!”
    “那不正好,给母后和给我有什么区别!”西辞吃了半朵,剩下的藏在了自己广袖中。
    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碎玺石,“早知就不回七海了,垂越那边正好需要人手,还不如我亲自去呢!”
    若没有回七海,没有让父君给珺林看病,自己便想着他不过是有病在身,而不是无情于自己,如此尚能同他处得愉快些。如今他无病无灾亦无情,西辞便觉自己之前一腔子热枕都错付了。
    还一门心思想着何种姿势舒畅持久,想着给他制水蜜酸杏与他同食,甚至还想早些生个孩子,省得他每次见了咏笙便被咏笙调侃,看着他白白矮人一截。
    她想,纵然自己也不知为何,总也生不出情啊爱啊的那些感觉,但自己既然作了人家妻子,便该做好一个妻子的模样,爱不上,护总得护着的。
    却不想,那人不仅无情无义,还虚伪至此。
    “辛伏不过出出气,还不敢拉开阵势与你正面交锋,你这般前去未免太欺负人了!”御遥揉了揉西辞脑袋。
    “阿辞……”御遥见她失神,又唤了一声。
    “嗯?”西辞回过神,扬眉道,“魔界早晚要料理的,我已查出当年便是他们怂恿百里雪豹毁了我逆鳞。”
    御遥闻言愣了愣,“如此公仇私怨,你意欲何为?”
    “辛伏若愿意守着婴梁谷那一亩三分地,安分守己,我便要他一人性命。”西辞顿下脚步,“若他还是当年那般野心,我便灭了魔界,让神族仙界多分疆土。”
    想了想,西辞皱眉道,“如今我灵力不畅,未恢复至巅峰。这话说的有点大,且让他再蹦跶一阵吧。”
    话必,追了相安与北顾去。
    御遥望着自己侄女,仿若看见年少的自己,亦未再说什么。只心中盘算,西辞既有此心,神界内部事宜,便还需再指点她一下。
    历来,开疆拓土必先安内。
    *
    清潭寒玉池旁,西辞与北顾陪侍在相安身侧。相安半跪在冰面上,伸手抚过冰层下面目如生的青年,近两万年过去了,缭绕在他身侧的黑色魔魇之气也日渐稀薄,如今唯他眉心处还纠缠着时隐时现的一抹。
    相安咬破指尖血一滴一滴渗入冰层,希望魔靥之气能都早些消散。她滴血的手指印在相阙眉间,如此渗血的速度亦快了些。
    “阙儿……”她原是有许多话同他说的,一时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想了半晌才道,“那些死去的人都已经重新活过来,是你姐夫散了一生功德救回了他们。你不必再害怕,也不必再担心你姐夫会不喜欢你。他说他委实盼着你早些醒来,如此养着你,实在浪费他的丹药,他……只是嘴硬些罢了……”
    许是寒气袭人,相安整个身子颤了颤,北顾一把扶住了她,只泪眼呢喃道,“母后,舅舅会醒来的,冰面严寒,会扯出您的寒疾,届时父君就真的生气了。”
    相安抹了抹眼泪,也未在坚持,从冰面退了回来,只将咬破的手指伸向一旁直直盯着冰面的西辞。
    西辞这才抬起水雾氤氲的杏眼,忍了多日的委屈几欲喷薄而出。
    “将母后的指尖血吮了,便许你独个留下,陪着舅舅。”相安虽不曾向御遥一般将西辞养育长大,却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这两个月西辞面色郁郁,她自看在眼中。又知她素与这个舅舅自小亲近,今日原也是特地带她来的。毓泽晶殿虽说都是手足至亲,到底人多口杂,未必能让她静静歇会。在这里,许能让她独个排解些。
    西辞看着那截素白纤细的手指,指尖现出一点鲜红血珠,心下不忍。她母亲的血,流而不可再生,原都是他父君亦丹药吊着。
    “你不吃,母后回去便无法向你父君交代。要是他知晓我来此是滋养你舅舅的,估摸又得三天不理母后了。”相安向女儿撒娇,“乖,你帮帮母后!”
    西辞凑上相安指尖,边吸边以灵力给她凝合伤口。片刻退开身来,持了点难得的娇憨,嘟着嘴道,“父君不理母后便不理,左右这些日子你们少些亲昵,阿辞实在见不得。”说着目光还不忘扫过御遥和北顾。
    相安见她吮过自己的指尖血,面色好看了些,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帮她理正衣衫,揉了揉她脑袋,出了穹宇。
    西辞抱膝坐在冰面上,看着冰层里舅舅。初时,她只是向他絮絮说起这些年的境遇。
    她说,我少年得道,是起今为止神族仙界里最年轻的君主。
    她说,我在丛极渊上守护九州苍生,一战成名,功德圆满。
    她说,我多了个爱好,喜欢撸圆毛,如今也得尽了天下圆毛。
    她说,我嫁给了八荒的君主,按着身份门第,整个洪莽源四界八百部族,也只有他配的起我。
    她说,舅舅,阿辞富有七海,坐拥天下,是神族仙界如今的主人,阿辞什么都有。可是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觉得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又或者我是失去了什么,才换来了今朝的一切。
    可是舅舅,我失去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失去啊……
    后来,许是累了,她便趴在冰面睡去了。只是睡梦中依稀觉得有人给她盖了衣衫,化了御寒之气,源源不断温暖着她。
    她醒来时,亦不知辰光几何,只垂眸看见怀里多出一头雪白神兽。
    通身雪白,九首虎身,柔软光滑的一身圆毛。
    陆岐,是你?
    西辞喜上眉梢,自北荒圆毛陷入沉睡,她已多时不曾撸过圆毛。或许是从更久前,她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圆毛,那人给了她安宁,亦抚平她心中难言的恐惧。
    只是如今想来,原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怀袖间的神兽乃是得了道的仙君,虽此刻化作兽类,亦无谓男女之防,然到底想着自己曾于她动过那般心思,只出言道,“臣下见君上睡梦中双手胡乱摸索着什么,猜想许是想要圆毛不得,故而化了原身安抚君上。既出穹宇,可否容臣下现出人形。若遇珺林神君,引起误会,损了君上清誉便不好了。”
    “他才不会来寻本君,便是来了,也不过看看本君这张脸罢了。”西辞给它顺着皮毛,往殿外走去,蹙眉道,“如此便更别提误会了。左右本君以后同他桥归桥,路归路。我撸我的圆毛,他想他的人。”
    开明神兽情智甚高,只道,“君上若是纾解心中烦闷,还能看得起臣下,多少话但说无妨。左右臣下记忆如鱼,转瞬也便忘了。”
    西辞已至九重宫门口,闻言将开明神兽举抱起来,仰起头冲他明丽一笑,娇甜道,“还是你好,本君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可是本君委屈了你,让你这般难受,不得欢颜!”三丈之地,一个声音压着怒气传来。
    “这神族仙界谁敢给本君委屈受!”西辞转过头,凉凉瞥去一眼,从他身畔擦肩而过,“神君太看得起自己了。”
    雪白神兽从西辞臂膀间便挤出一点脑袋,报以那白袍的少年君主一点同情之色,转而对着的确没心没肺的少女提醒道,“君上,珺林神君那话,有些醋味!你且品一品!”
    “醋味?什么意思?”
    “神君吃醋了?”
    “呸!”
    西辞按下开明兽脑袋,她才不信呢,话本上说得清清楚楚,只有对喜爱的人,方才会小心眼,才会死命吃醋。
    他,连自己喜不喜欢他,都无甚在意,实在大气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珺林:给自己找个情敌吃醋,就是这么个路数!
    第45章 醋极
    如今西辞自然对珺林生不出什么情意, 然而却能生出气来。
    且一见他, 躁气、怒气、火气各种气便蹭蹭直冒。
    尤其方才在九重宫门外,听了他那句不冷不热的话,西辞便更加恼怒。
    神族仙界里的确没有人敢让她受委屈,可是她却实实在在觉得在珺林那受了天大的委屈。
    于是腾云驾出半个时辰, 实在不想与他同路,便又开启了“全速印”。
    数里外的珺林眼看着一袭墨袍转瞬化作一缕霞光消失在九天, 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亦开启“全速印”追上去。
    果然待落下地来, 西辞整个人晃了晃, 连着怀中的开明神兽都抱不住滚落在地。
    珺林飞身将她揽过的瞬间,亦将一股精纯的灵力渡入她体内, 看着她苍白面容上微微睁开的双眼, 红着眼怒道, “嘱咐你多少次现下还不能使用灵力,腾云这般低微的术法便也罢了, 用什么全速印!”
    西辞缓过劲来, 先看到的是珺林微红的桃花眼, 这一瞬她竟有些想起剔除阴阳契的那日,他仿若也是这般红着眼满是心疼地看着自己。
    彼时, 他说喜爱自己,她便信了,心中欢喜连着剜肉断筋割去阴阳契都不觉得有多疼。
    “你能好好爱惜自己吗?身子是将养了多少时日,才恢复到如今的模样!”珺林显然怒气更重了些。
    于是, 西辞本稍稍有些动容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本来她开启全速印,虽确是为了避开珺林,但她当比任何都爱惜自己,大约从她领了司战一职开始,她便知道肩头责任,更知她之一人,要守九州苍生。便向来半点伤都不敢受,即便受了伤,亦赶紧将养好。此番,本是想着先前吃了半朵流桑花,又饮了母后的神泽之血,开个全速印也没什么。
    天知道会虚成这样!
    她本在落地的一瞬亦有些害怕,如今被珺林这样一说,整个人便更委屈了,咬着唇口同他对视了半晌,方才推开他,喘着气道,“要你管!要不是你跟着我,我才不会使用全速印呢。”
    话音落下,她的一双眼睛红的比珺林都厉害,眼眶中更是水雾缭绕。
    这般模样撞入眼中,珺林转瞬软下一半,只叹气道,“是我不好,我只是担……”
    “让开!”西辞压根不想听他说话,只俯身抱回开明神兽,正欲劈开水路回殿。却见的一条宽敞且平顺的路途已经在眼前延伸开来。
    “别再使用灵力了。”身后珺林的声音传来,“父君母后见你这般脸色,会担心的。”
    他行至西辞身侧,拉了她的手,又渡了些灵力给她,见她周身气泽匀畅了些,方才松开,扯了扯嘴角道,“你先走,我不扰你。晚些……我再回来。”
    西辞顿下脚步,眼峰扫了他两下,却还是没用正眼看他,只抱着开明神兽往前走去。
    开明神兽转过其中一个头,冲着珺林眨了眨眼睛,以密音相传,“君上云头跌下,是小神以混沌之气迷了她一下,不用谢小神!”
    然珺林仿若没回过神来,只静静望着远去的身影,半晌方才露出一点寡淡的笑意。
    陆岐收回脑袋,抬眼望向西辞,只心中疑惑,这是个人都能看出珺林神君情深似海,偏偏自家君上,当真与众不同。
    拿人手软,他便十分尽职,开口道,“君上,方才珺林神君实在是担心您。”
    “本君看见了!”西辞原是有些感动的,却也不想被他一点恩惠便又骗了去,只凉凉道,“更担心的是他自己,怕没照顾好我,被夫君母后责罚!”
    陆岐默默叹了口气,“神君他眼睛都红了!”
    “嗯,他被吓哭了。”西辞话音落下,只顿下脚步微微侧头望去,许是已走出较远,侧了几次也没看到他,又不肯彻底转过身来,最后“哼”了一声,回了殿中。
    开明神兽:……
    *
    是夜,陆岐恢复了人身,从海底跃出。只见沿海化了一方凉亭,珺林正在此间小酌。
    夜色沉沉,海风阵阵,云雾层层间不见星月。
    唯有凉亭畔一颗夜明珠现出一点光华,将那白袍广袖的少年君主勾勒出一袭狭长而寂寞的身影。
    “阿辞歇下了?”珺林倒了杯酒,递给陆岐。
    “怪不得君上说珺林神君大度。”陆岐接过酒盏,晃了晃,“居然能容其他男子深夜陪着自己妻子。”
    “守护神是得了道的正神,阿辞是本君妻子,本君自当信任尔等。”
    陆岐一噎,笑了笑,“承蒙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