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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碗烈酒入喉,一闭眼再一睁眼,这世上的诸多纷扰,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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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很冷,临近除夕,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还贴上了新的年画。小孩子嬉闹着将鞭炮一点,噼里啪啦一阵响,红纸屑在烟尘中纷扬飘落,左邻右舍就知道,这是新年快到了。
一年过去,迟暮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了,她总是很疲倦,脸色苍白,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张兰芝不死心,把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名医都请了个遍,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最后只换来他们的摇头叹息:“这毒本就无解,更何况毒血已入脏腑,只能想办法缓一缓,能拖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迟暮让她别忙了,张兰芝慢慢地红了眼圈:“以前,阿绮就没跟我们说过实话,我们俩一直以为她只是遭人背叛,谁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层?要是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让她出远门,就待在长安,有几天过几天,也不会弄到现在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迟暮低声说:“死在哪里、葬在哪里,这都是身后事了,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刘仲昆在底下挂灯笼和鞭炮,便对张兰芝说:“我去下面走走。”
张兰芝拽了件大氅,给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外边冷,你小心别冻着。”
迟暮应了一声,拢着衣襟下楼,到院子里看刘仲昆四下忙活。
她也是这趟住下了才知道,这间客栈还有个左侧的偏门,门外连着一个小院子,还有幢两层的小楼,是刘仲昆夫妇买下这间客栈时一并盘下来的,只是不对客人开放,不忙生意的时候,他们就住在这小楼上。
刘仲昆搬了个梯子,登高爬低的,还不忘叮嘱她:“你到那坐着吧,站久了太累。”
庭院里添置了一张石桌,配了三个矮凳,正好摆在一株梅花树下。天晴的时候坐在这看雪赏梅,红炉温一壶酒,倒还真有几分风雅。
迟暮在矮凳上坐下来,一会看檐角慢悠悠转着的红灯笼,一会又看头顶的一树梅花。街上又有人在放鞭炮,淡淡的烟气卷着寒风飘过来,小孩子的嬉笑声中,她还依稀听见有小贩在卖年画,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声传到每个巷陌的角落里。
她突然又想起了周绮,在到鸿福客栈安定下来之前,她跟她的那两个朋友,是怎么过新年的?
周绮没和她说过以前的事,她也从来没问过,她们从相识到分别经历的时间太短,短到甚至没来得及了解彼此的过去和将来。
有风吹过,飞雪飘下,压在梅树枝头。几瓣梅花被风一吹,立刻颤巍巍地落下来。
迟暮突然有点难过,她问刘仲昆:“等我走了以后,是不是就没人记得阿绮了?”
刘仲昆说:“我会记得的。”
“我知道你会记得,可那不一样。”迟暮拂开桌上飘落的梅花,“你记得她,但那只存在于茶余饭后,或者每年清明扫墓时,怀旧着念上几句。你和兰芝姐,你们俩可以毫无顾虑,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所以你们不会再时时刻刻记着她了。”
她抬起头,看向刘仲昆:“可我记得她,是每时每刻都记得。我看见梅花落下来,会想给她捡来泡茶;我看见黄昏时的夕阳,会觉得这很美,她也应该看一看;窗外下雪了,我一定会担心,会想,她有没有觉得冷?”
“我记着她,你也记着她,可我们的怀念是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说,阿绮是我喜欢的人,可对于你和兰芝姐来说,她只是个好朋友,拥有令人唏嘘的命运,仅此而已。”
迟暮说着,自嘲般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会一辈子记着她,就算是死了,也会记着她的。”
她有点倦了,于是伏在桌案上,模仿着周绮平时懒散趴伏的姿势,下颌搁在手臂上,望着漫天飞落的大雪。
过了一会,刘仲昆挂好了灯笼,过来叫她,却发现她微阖着眼,已经睡着了。
他本想叫醒迟暮,低头看见桌沿又落了一瓣梅花,突然微微一怔。
他想起了周绮,想起她在某个秋季,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
她说:“万物有灵,这些落花落叶,也许都是不同时节的信笺呢。”
他沉默半晌,轻轻拾起那朵梅花,放到迟暮手边。
一阵风吹过来,树上又纷纷扬扬洒下几片花瓣,只有桌上那一瓣,只是微微颤了颤,竟没有被风卷走。
刘仲昆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就当这是阿绮留给她的另一封信笺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