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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对呀,定是个有一无二的姑娘。”
    余者妃嫔也七嘴八舌的夸起还未谋面的许大姑娘来。
    *
    天未明。
    天边是极浅鸭蛋壳一样的青色,带着晨间凉意的天光透窗而入,李玉华推开窗户,深深的吸进一口带着露水清透气息。
    郑嬷嬷捧来一套华丽的大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给李玉华请过安,李玉华正拿着帕巾擦脸,见状笑道,“嬷嬷不必这样多礼。”
    自昨天李玉华把宫里来的朱赵二人发作之后,府里不论谁见到她都多了三分恭敬。
    郑嬷嬷捧着长裙上前,笑道,“这件衣裙是昨晚特意吩咐千针坊赶制出来,一大早刚送来的,老太太说让姑娘穿这件进宫。”
    “这衣裳怎么金光闪闪的。”
    云雁上前,与郑嬷嬷一起将衣裙展开,李玉华见上面的绣花都是用金线,想了想道,“虽是进宫,也不用这样华美,我记得有一套水蓝绢纱长裙,那件很好,帮我拿那件。”
    “那是先时做的,姑娘穿过好几回了。”李玉华说的那件衣衫是在路上成衣铺置办的,论体面远不能与这件金线绣花长裙相比,进宫是大事,郑嬷嬷自是希望李玉华更体面些的。
    “衣裳合适就是最好的,换那件。”李玉华未多做解释,直接吩咐。
    云雁给她取来那件水蓝绢纱长裙,忍不住担忧,“姑娘,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不会,夏天天气热,穿素淡些清爽。”
    郑嬷嬷劝道,“姑娘,太后娘娘上了年纪,怕是更喜欢鲜艳颜色。”
    李玉华坐在镜前,由云雁给她梳头,一面对郑嬷嬷道,“嬷嬷,我皮肤有些黑,穿鲜艳衣裙反是显得土,倒是素淡些清雅文气。”
    昨天三殿下就是一身水蓝色衣袍,可见三殿下也喜欢素雅,李玉华自认与三殿下审美一致,她对自己以前在乡下花花绿绿插金戴银的打扮如同失忆一般,想到温文尔雅的三殿下,李玉华坚定的认为自己也是素雅一派。
    想到三殿下,李玉华不禁唇角微翘,真是再想不到她能嫁给三殿下这样的男子,在宫中不受宠爱怕啥,三殿下人长得俊,性子也好,又是皇子,原以为她好友嫁给状元郎已是一等一的好姻缘,不想她这姻缘更好。三殿下虽不是状元郎俊的惊天动地的类型,李玉华却打心底更欣赏三殿下的斯文俊秀。
    这次进宫,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三殿下,要是再能和殿下说说话就更好了。
    李玉华突然怀春,脸上露出少女的羞涩,郑嬷嬷云雁都不敢多话,手脚麻俐的服侍李玉华穿戴整齐。
    待到许老太太那里用早饭,就见朱赵二人面如土灰的站在院中,一见李玉华就曲膝跪了下去,脸上满是懊悔,口称,“老奴有罪,请姑娘宽恕。”
    李玉华脚下未做半点停留,脚腕一拐就提着裙摆进了老太太屋,许老太太见她这衣裙也说太过素雅,李玉华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许老太太又问她昨晚睡的好不好的话,祖孙二人闲聊两句,许老太太瞥一眼窗外,“今天你要进宫,她二人到底在宫里许多年,要不要让她俩陪你进宫,人情熟一些。”
    “不用了。昨天的内侍官说会接我进宫,用不到人情。就按咱们昨天说好的,让郑嬷嬷云雁陪我去就行。”李玉华从来不是好说话的性情。要说朱赵二人没受人指使,她都不信。倘她是个乡下过来没主见的,怕还真要被这两个刁奴拿捏住。以后纵是做了皇子妃,倒成了她们两个刁奴手里的傀儡木偶!
    许老太太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就此事多言。
    许老太太还有件事要同李玉华说,那贪主家银钱,把给李玉华母女的钱贪自己荷包的下人查出来了,光这一项,这些年贪了三千银子不止。许老太太问李玉华如何处置,李玉华道,“怎么处置自然是祖母、父亲说了算。”
    许老太太道,“这事你说了算。”
    *
    天光大亮,清晨的风尚还凉爽,宫中接李玉华的车驾便到了,打头的是一位举止言谈都和煦的宫中女官孙嬷嬷。孙嬷嬷略端了端茶,便放下说,“昨天太后娘娘就念叨着大姑娘,一早就吩咐奴婢过来接大姑娘进宫,如今暑天炎热,大姑娘既都准备好了,不如我们早些过去,以免娘娘记挂。”
    李玉华柔顺答一声,“都听嬷嬷的。”
    孙嬷嬷请李玉华先行,她陪伴身侧,郑嬷嬷云雁则带挎着包袱跟在孙嬷嬷之后。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丫环要带许多东西,这些见识李玉华早在没来帝都前就知晓,如今到了自己这里,倒觉有些趣味。
    李玉华要乘的是一驾七宝香车,车驾用绸缎包裹,镶金嵌玉,极为华贵,更较寻常更宽敞许多。孙嬷嬷郑嬷嬷陪李玉华坐这辆车,云雁去了后面小些的普通马车。
    赶车的内侍轻轻扬鞭打在拉车的骏马身上,马车平稳前行,车角悬挂的锦缎香囊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馨香。李玉华说,“这车比以前见的都宽敞。”
    孙嬷嬷温声解释,“这是王妃的车驾,等闲人用是逾制。所以姑娘在外见的少些。”
    “嬷嬷,我还没有与三殿下成亲,也能坐王妃的车么?”
    “虽未成亲,赐婚圣旨已下,姑娘便是准王妃,并无妨的。”
    “多谢嬷嬷告知。我刚来帝都,对宫中规矩礼仪不很熟悉,得蒙太后娘娘召见,心里既欢喜又惶恐,嬷嬷您要看我哪里不合时宜,还望您不吝指点,我先谢谢嬷嬷了。”李玉华压着嗓子,很斯文的说。
    孙嬷嬷笑,“姑娘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极和善,尤其喜欢姑娘这样懂规矩的。路上无事,姑娘不嫌我聒噪,我就给姑娘说一说宫里的一些讲究吧。”
    朱雀大街上车马行人的赶路声小贩伙计的叫卖声汇聚,李玉华不受外物所扰,听着孙嬷嬷不急不徐的讲述常用的宫廷礼仪,一路上便在孙嬷嬷的讲述声中度过。
    李玉华是慈恩宫宣召入宫,并不用似寻常命妇般在宫门内排队,她的视线透过淡黄色的薄绢窗帘,落在长长的绵延至远处的朱红宫墙、高耸的将门外铁甲侍卫衬的格外渺小的朱红宫门,以及晨光中此起彼伏的宫殿建筑,飞扬的檐角上矗立着各式脊兽,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李玉华无法形容这种辉煌壮观带给她的震憾,忍不住轻声说了句,“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诗人的话再不错的。”
    第22章 九章
    侍卫检视过腰牌, 宫车进入宫门后辘辘行了盏茶的时间, 孙嬷嬷请李玉华下车,李玉华抬头,细细的风拂动她的衣裙, 面前又是一道朱门, 朱门上方悬一块尺方大小的青石,刻敬德二字。
    孙嬷嬷虚扶着李玉华, 见她抬头看这门,轻声解释,“过了敬德门,便是后宫了。”
    李玉华微微颌首,略提裙摆迈过朱红门槛, 一路皆是朱墙黄瓦, 重檐宝殿, 间或有着藏青、藏蓝色的内侍或穿红着绿的宫人经过,看得出孙嬷嬷是宫中的体面人, 因为时常有宫人或内侍停下来和孙嬷嬷打招呼说话。这些人也会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李玉华脸上一扫而过, 李玉华初时还有些紧张不自在,待得一想, 这以后就是她的婆家, 宫人内侍都属于婆家下人, 倒不必拘谨。
    她本就是个胆量足的,步子便越发悠然自得起来。孙嬷嬷察颜观色,心下暗暗点头。一时, 又有一位身着朱红衣裙的大宫人带两个小宫人走个对面,那位大宫人却是先上前同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还了半礼,“不敢当。”
    大宫人轻盈避开,孙嬷嬷笑着介绍,“没什么不敢当的,这是三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素霜。”
    李玉华看她生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美貌动人,论相貌丝毫不比许惠然许婉然差,竟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李玉华笑,“刚进宫咱们就遇见,可见有缘。“
    素霜笑道,“是殿下令我们一早煮了凉茶,说天气热,送了一壶到太后娘娘那里,消暑是极好的。”
    李玉华想昨天与三殿下初见,就是一起喝的凉茶,不禁笑道,“早就听说殿下为人最是纯孝,果然一饮一食都想着太后娘娘。”
    素霜有些惊讶,笑,“姑娘说的是。”然后曲身一福,“不敢耽搁姑娘的时间,太后娘娘那里各宫娘娘、长公主、公主们都到了,奴婢告退。”
    李玉华颌首,带着孙嬷嬷一行先走,素霜遥遥望一眼李玉华远去的身影,方收回目光,带着小宫人回玉安殿复命。
    *
    慈恩宫。
    穆安之何尝给慈恩宫送过凉茶,今天一大早突然差谴素霜送凉茶,凤阳长公主都觉好笑,不禁打趣,“看来花茶果茶都不中用,许姑娘喜欢凉茶。”
    蓝太后也好笑,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这样得孙子的心。
    大家的好奇心愈被高高吊起,蓝贵妃道,“定是个天仙国色、才貌俱全的姑娘。”
    嘉祥公主撇撇嘴,“以往也没见三哥给皇祖母送凉茶,咱们都沾了这姑娘的光,今天能尝一尝玉安殿的凉茶。”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这以后正经是你三嫂。”蓝太后爱屋及乌,因对陆皇后不满,更因穆安之亲事的起因就是嘉祥公主私下抱怨兄长而起,对嘉祥公主冷淡有些日子。
    嘉祥公主又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屑溢于言表。
    蓝太后笑眯眯的吩咐宫人,“一会儿就给许姑娘上凉茶。”
    .
    辞了素霜一行,李玉华随于嬷嬷沿着青砖砌的宫道又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处极高屋脊上一只七彩琉璃凤凰引颈向天而立,李玉华暗道气派,转过一道弯,就见朱红大门敞开的一座极华美宫殿,那只琉璃彩凤赫然高居此殿琉璃顶。朱门之上高悬一道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慈恩宫。
    李玉华随孙嬷嬷迈进宫门,在偏殿屋内略侯,不消些许功夫,就有小内侍过来道,“娘娘宣许姑娘进去说话。”
    李玉华虚扶着赵嬷嬷的手,不急不徐的起身,随着引路内侍一直到慈恩宫正殿,有宫人打起帘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袭来,李玉华神魂一振,迈起脚步,走向殿内。
    殿中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李玉华垂眸敛目,静侯在红色珠帘外,宫人进里间回禀:许大姑娘到了。
    整个殿室攸然一静。
    里面很快传一句:宣许家大姑娘进来说话。
    李玉华静敛心神,迈开步子,大脑回忆着两位嬷嬷教导的礼仪,在宫人放下的跪垫上行过昨晚练习半宿的宫廷大礼。听到头顶一声女子的,“平身”,李平华恭谨起身,仍半低着头,不敢言语。
    就听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李玉华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位极为尊贵的半老妇人,鬓发略夹几丝银白,一身绛色宽裙,鬓间簪一支简单素净的凤头玉簪,眉间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在看清李玉华脸庞时不假掩饰的震惊!
    蓝太后活了快六十年,自少女时进宫起,大风大浪见惯经惯,自从儿子登基她老人家升级为太后,蓝太后自认已修练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个小小臣女给惊吓着。
    是的,惊吓!
    天哪!
    昨天去许家行赏的内侍官回宫复命时,蓝太后特意问过许大姑娘相貌举止如何,那该死的内侍官说:是个极质朴的姑娘。
    蓝太后的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李玉华,却也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位极质朴的姑娘!
    此时此刻,纵一个天雷霹下也不能形容蓝太后此时的震惊,并非仅震惊于李玉华的黑瘦平庸,而是震惊于她孙子穆安之的眼光!
    这样一样黑瘦小的村姑,孙子你是哪里想不开看上她哪儿了啊!
    蓝太后自神色到声音可经察觉的淡了下来,“听说你从老家过来,宣你进宫说说话,什么时候到的帝都?”
    李玉华心下已知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慢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大前天到的帝都。”
    “这是才学的规矩吧?”
    “是。”
    “怪道瞧着有些生疏。许家两位姑娘都是雪白面皮,你怎的这样黑?”
    李玉华没想到蓝太后会问的这样直接,倘旁的闺秀听到太后挑剔自己容貌,该自怯自卑了,李玉华却是仿佛未曾察觉蓝太后的冷淡,诚挚的答道,“民女自小跟着母亲在田中做活,后来在村里织布为生,民女这已是白了许多,以往更黑。”
    蓝太后:……
    凤阳长公主含笑上前携了李玉华的手,笑道,“母后一见孙媳妇也别这么着急说话,先说孙媳妇坐下,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热了吧。”
    李玉华欠身答道,“早上不是很热。”
    宫人搬来绣凳放在蓝太后宝榻跟前,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就近一打量,更觉着黑了。蓝太后心下直叹气,“许侍郎三品高官,纵是你在乡下,难道不给你捎去家用,怎么还要你下田织布过日子?”
    “民女亦是来帝都方知晓,父亲原是每年都打发下人捎去家用,偏生家下人奸滑,私下吞没银钱,以至这些年都是与母亲艰难度日。父亲知晓后大怒,已查明此事。”
    蓝太后理智回笼,想到李玉华也是个无辜人,将心中噎的难受的那口气叹了口气,“哎,民间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孩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李玉华心下一动,摸到一点蓝太后的性子,垂首没说话。
    蓝太后锐利的眼眸落在李玉华的交叠的双手之上,拉过李玉华的手,更是啧啧,“瞧瞧,这手粗成什么样了!可怜的孩子,过得不容易啊!”
    蓝太后又问,“可念过书?”
    “小时候是我娘教我认字,乡下没旁的书,读过四书五经,旁的杂书看过一些,再深的就没念过了。”
    “平时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种田、织布,管一管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