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
刘病已(汉宣帝刘洵)在汉武帝的屠刀下死里逃生,从监狱中长大,好好学习之后又做了一段时间的游侠,却被大臣们捧上去当成皇帝,但他并不快乐。
他以为能和许平君白头偕老,既相爱,又有了共同的子嗣,平君会安享富贵,当皇后,以后当太后,永远……
霍光把他扶持上帝位,他知道,也很感激。可是霍光的妻子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当皇后,毒杀了皇帝的结发妻子,在那之后他虽然怀恨在心,却只能隐忍不发,甚至立了霍氏女为皇后。
一直等到霍光死后,霍氏为霍光大修陵墓,他还在等。终于等到霍光的儿子谋反,这才有了足够抹去霍光拥立之功的罪状,灭了霍家满门,废黜霍皇后。虽然霍光还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但他真是应了那句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也别光说霍光的儿子不好,我的儿子又如何呢?乱我家者,太子也!可那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如果不是他继位…我怎么对得起许平君呢?难道我能让她像陈皇后那样伤心么?
我就要死了,死后会见到许平君和丙吉么?如果见到霍光,我该怎么对他说呢?
他很快就死了,临死前并不放心,太子过于优柔寡断,崇尚儒学又没有主心骨,非常容易轻信别人。以刘病已过去在民间到处游走的经验来看,刘奭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呢。
刘病已还没咽气时,就模模糊糊看到有一群人站在自己眼前,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了,心下暗暗猜测,一定是鬼差。又断断续续的嘱咐了儿子几句,终于一口气没上来,儿子的面貌变得模糊了,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则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韩都尉严肃的点点头:“陛下,请跟我来。”
出乎他的意料,刘病已和前几个刚死的皇帝不一样,那几个皇帝都有点懵,还有不敢置信。
但刘病已精神抖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已经恢复了最快乐时的相貌,同样是年轻人,是许平君第一次怀孕时。他站起来回头看了看肉身,又看向他们:“你们是阴间的使者?”
韩都尉点点头。
“好,我问你,许平君,霍光,丙吉这三个人都在阴间么?”
韩都尉心说难办了:“许皇后在等你团圆,至于另外二人,我不便透露。”阎君把他俩都征调去了。丙吉办案真是公正无私,作为一个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韩非表示我喜欢丙吉,不因为追名逐利过度宽仁,也不为讨好权贵而痛下下手,丙判官工作非常出色,性格又很温和沉默,彬彬有礼。
刘病已眼睛发亮,拱手:“有劳诸位。”
快带我去和许平君团聚!她等了我很久,她苦不苦,我每年给她的祭品够不够用,我,我好想她呀,呜。要哭,忍住,不能哭,丢人。
韩都尉看这个高大英俊的皇帝红了眼圈,也有些感慨:“好,请吧。”
许平君平时懒得梳洗打扮,自己丈夫不在旁边,祖先们又都很凶很可怕,何必打扮呢。她只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看一看周围被整理的非常规整的陪葬品们。
她的父亲曾经因为办事不利被汉武帝抓进掖庭施以宫刑,隔壁住的就是被关在掖庭里的刘病已,这才认识。她从小生活的虽然不算贫穷,吃得饱穿的暖,但也要做家务,也要洒扫庭除,织布煮饭。到了阴间之后看似不声不响,却把整个宅地搭理的井井有条,还去竹林挖了两颗竹笋,并砍了一些柴。
韩都尉头一次见到皇帝跑的把自己还快,虽然不认路,但是他很激动,也很冲动。向前一阵猛冲,要不是他会飞,真的要被皇帝甩掉了。赶紧带着他架起风,加速往帝镇飘去。
刘病已激动的不行不行的,刚一落地就大喊:“平君!平君?我来了!”
刘邦蹭的一下窜出来,打远一看这孙子,英武矫健还很潇洒,一看就很能打,不由得大喜:“好啊,你来了。”
刘病已:“让开!”远方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粉衣少女,那像是许平君年轻时的样子,也的确是她年轻时的衣服。那是……恭哀皇后下葬时,烧去她旧时衣物,烧过去的衣服吗?
刘邦:“哎”
刘病已又甩开他的手,大踏步狂奔过去,看到她穿着布衣,背着一个小竹筐,提着一把剑:“平君!”他只喊了一声,就说不出别的话了,眼泪滚落如雨。
许平君也很激动,丢下剑捂住脸:“啊!你怎么忽然来了!”我挖笋子弄得脏乎乎的!
刘病已如猛虎扑食一样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先轻手轻脚的取下她的小背篓:“我寿终正寝了,来见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你没有房子住么?你你还好吗?怎么能让皇后干活呢?我给你陪葬的陶俑木俑没有变成仆役侍奉你么?你累不累?现在还疼不疼?一个人在这里等我,是不是,呜”他抽了一下鼻子。
许平君也感动的哭了起来:“我很好啊,夫君”
刘病已激动的双手颤抖,抓着她的肩膀,又搂住她的腰,又捧住她的脸,不知道该抓住那儿才好:“咱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了,他挺…善良的。霍光的妻子给你下毒,霍光死后我灭了他满门,平君,你别怪我。我,呜呜呜……”
许平君没好意思站在路上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抚摸他的后背:“夫君,我很好的,现在很健康,浑身上下没有病痛,永远青春貌美。还见到列祖列宗,这不是很好嘛?”
全体围观群众迷惑:哇!这么恩爱吗?
皇帝和皇后之间能这样恩爱吗?
刘病已:见到列祖列宗好什么?我祖父(刘据)不在这儿。不管了见到她我就满足了:“你现在住在那里?怎么还得自己干活?”他左手拎着剑和竹篓,右手紧紧的搂着许平君。
许平君很是不好意思:“秦始皇,还有咱们高祖高后,诸位先祖都在这里……”
刘病已一脸漠然:“我祖父也在这里么?”
他对汉武帝最大的敬意就是当面和背后都尽量不骂他,如果武帝没有杀害戾太子,那自己还是皇孙之一,又怎么会遭遇童年失去父母和壮年失去妻子的痛苦呢,至于其他先祖,太远了不熟。从小没被人当皇子抚养,对祖先也没什么敬意。要说这皇位……那是霍光给的,还因为这个皇位损失了妻子,还不是自己选择放弃许平君,当年下诏故剑情深明示自己只要妻子做皇后……
许平君递手帕给他:“夫君,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嗯!”
最高兴的人是刘盈,他擦着眼泪:“太好了,他们夫妻团圆了。。。扶苏,我终于不是唯一一个爱哭的人啦。”
他也觉得经常哭很不好意思,可是眼泪不听话。
扶苏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
吕雉不用忍,直接大笑起来:“可喜可贺啊。”她迎着刘病已走了过去,暗暗的志在必得。
第32章 痛快+柠檬+决斗(加更一章)
刘彻尴尬的溜达回去,坐在陪葬品堆里, 左右看了看这些冰冷的、吃着硌牙、抱着不软乎的陪葬品, 越发烦躁。盘着腿坐了一会, 眼神所到之处都是死物,忽然感到深深的孤独寂寞, 这里的人不多,又都是亲人……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孤独。
很多时候,亲人是最不体谅最不温柔的人, 正如自己的父母。
扒拉着弓弦, 越发的后悔, 或许刘邦说得对,朕确实是死晚了, 如果朕早几年死, 现在年轻貌美的卫子夫坐在旁边给朕唱歌, 刘据会在旁边干活给我盖房子, 有妻有子,还都很温顺听话, 那多好啊。卫子夫比过去这些皇后更加谨慎, 不敢干政, 小心翼翼的讨好我。刘据则不同, 年轻鲜活脾气爽朗, 喜欢交朋友又善于剑法,如果有他在这里……
哪像现在,继承皇位的儿子(刘弗陵)没有半点感激之意, 就好像朕的帝位天经地义就该给他似得。这个小兔崽子拍拍屁股走了。
新来的皇帝不用问,不用自取其辱,要讲孝道他得先算算杀父之仇。他娘的,那人还挺准,掖庭之中真有天子之气。他怎么不说江充的相貌有问题呢!贼子!
…
刘病已一提到祖父,不论是身边温柔贤惠的妻子,还是旁边非常敏感、皱着眉头感觉不对劲的刘邦,都不能劝他什么。
只要这位汉宣帝不把汉武帝刘彻按在地上打一顿,就算他是个好人。他是被曾祖父武帝杀了祖父和父亲的人,在这两方之中谁更亲,站在谁的立场上?当然是祖父和父亲啊!血缘关系也是有远近的。
刘病已只想见到自己提到的三个人,这三个人对自己好,至于其他的祖先,和陌路人有什么区别呢?有心揪着刘彻问一问他知不知道错,又怕吓到许平君。当皇帝的人讲究以孝治天下,自己可未必能无怨无悔的孝顺祖先——而且孝顺这个词儿绝大多数是给父母用的。
许平君也很为难,如果对武帝不尊敬呢,显得丈夫道德有问题,如果对武帝毫无芥蒂呢,依然显得丈夫道德有问题。这就是她到地府这么久,尽量避开刘彻的原因,戾太子父子被杀,最痛苦的一定是丈夫,自己怎么能替他做主呢。
扬起脸含着泪笑了笑:“真能长相守,这可真好。你被担心我,我死了之后,差役们跟我说皇帝也会来团聚,我就不害怕了。”
刘病已听完妻子这番话,又是一阵爆哭。他现在只想和久别重逢的妻子重叙旧情,进屋抱着她好好说话,互诉衷肠,可是……他这才发现眼前没有房子,来的时候看到这里乱的像个整理不利的仓库,没想到这居然是皇帝皇后的居所?那几个类似于牛棚的棚子,就是皇帝的居所吗?那对面的小楼是怎么回事?
许平君柔声说:“先祖们的竹棚都是曾祖母搭的,我来的晚,没来得及当面拜见她老人家。”
刘病已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朴素气场却很强势的女人款款走来,她的神态举止能让人忽略她的穿着和相貌,不是霍光妻子那种嚣张跋扈,而是一种端庄稳重又鲜活的气质,让人凭空生出一份敬重和警惕来,顾不得回应妻子,他盯着这个女人,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您是?”
吕雉微微一笑:“吕雉。”
刘病已拱了拱手:“原来是高后。”
“死都死了,过去那些事不必再提。”吕雉看得出来这小子对自己爱答不理,就抛出一个重点话题:“许皇后来得晚,又不喜欢出来聊天,有些事她不知道,你应该知道。”
话都说到这儿了,刘病已能不问么:“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事?”
吕雉微微一笑:“当年刘彻还没死时,卫子夫先下来了,她在这里等了几年,等着儿子的下落。”
刘病已捏紧了拳头:“啊……”
吕雉又说:“汉家的皇帝们本来没有房子住,她给每个人搭了竹棚,等到刘彻死下来,才知道刘据的下落。”
刘病已心说你要挑拨我和祖先的关系吗?我记得武帝确实不是你的子嗣,对你也多有不敬。“人间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吕雉对他先抑后扬:“刘据现在在地府当差,做的官不小,来把卫子夫接走了。卫子夫临走前把盖在刘彻宅地的竹棚拆的干干净净。刘据只奉养母亲,和刘彻已经恩断义绝。”
刘病已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素未谋面的祖父果然刚强爽快,一句活该含在嘴里还是咽了下去。“多谢高后告知此事。”
吕雉指了指自己的小楼:“许氏谨慎,我几次请她做客她都不肯去,现在你来了,她再也不必害怕,你们一同来坐一坐?”
刘病已欣然应允:“恭敬不如从命。”暗暗猜测妻子怕谁呢,数了数祖先,一定是怕刘彻。
刘邦在旁边看着吕雉把人拐去做客,气的咬牙跺脚。看得出来,这小子对祖先们没什么敬意和感情,武帝曾孙,襁褓中失怙失恃,全家皆亡,成为刘氏孤儿。刘邦都有点同情他。
虽然每年的祭祀没变化,可是祭祀这种事儿嘛,礼仪和祭品都有明文规定,有相关部门去准备,等到祭祀时心诚不诚,那就呵呵了。这是刘彻的错,可是又不能去打刘彻,那小子脾气也不好。
韩都尉看他们现在人越来越多,不需要自己给讲解此地的规矩,抬手一挥,让刘病已的陪葬品都来到这里。愉快的带着人走了,要是每个皇帝都这样,我能省多少事啊。
现在人间还没有把皇帝下葬,但一个皇帝是从一登基就开始修陵墓,修好了就往里塞陪葬品,人还没埋进去,东西都全了。韩都尉现在拿了阎君诏令开了属于他的通道,陵墓里再添什么东西都能直接到这里来。
吕雉带着夫妻二人进了小楼,路上就看到星星点点的鲜花,进门左手边有一个盆架,架子上搁着金盆,金盆里有半盆水,水面上还搁着鲜花,盆边的漆绘小盒里放着几颗澡豆。
门左边是水盆架,右边是剑架,架上放着两把长剑一把弓,看来出门时随手就能抓起来。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屋子里四周墙壁都被书架掩盖了,书架上放满了一捆一捆的竹简,竹简垂下精致的木签写着书名字,还有一些竹简装在锦囊里。一楼没有窗子,采光全靠门口。
这里精致的叫许平君惊讶,她没来这儿看过,没想到在地府一切都需要自力更生的地方,还能保持不逊于生前的生活水准。刘病已虽然还没去自己的宅地,可是看妻子的神色和刚进宫时一样惊讶,就知道这里和她住的地方天差地别。
“上楼坐着说话。”本来书架放在二楼,但扶苏对自己造房子的技术不是很有信心,总担心房子会塌,时常跑过来检查,干脆把这些沉重的东西都挪到下面来。
上二楼,倒算的是窗明几净,从小楼上向外惊鸿一瞥,这镇子的景色尽收眼底——没啥景色。刘病已要是个穿越者,非得吐槽外面像是假货加工厂、潘家园的地摊,无数价值千金的宝贝胡乱堆在地上。四四方方的小楼,四面的窗子上都有竹帘,竹简卷了起来挂在金勾上。
分宾主落座。主位看来也是卧榻,上面有玉枕和叠的整整齐齐的锦被,还有书桌,书桌上笔砚竹简一应俱全。
刘病已迫不及待的问:“敢问高后,您有房子,对面那些人没有房子,这是什么缘故?要在地府花钱雇人盖房子么?”听说文帝景帝都很节俭,是不是没舍得钱?还是地府要价太高,勒索他们?
许平君心说:这位皇后嫁过去了呀!我都没听说过,皇后居然还能改嫁。
吕雉微微一笑:“地府有地府的规矩,皇帝们都得自力更生,要住房子,得自己盖,要用水,得自己去取水。刘邦等人好逸恶劳,尊贵惯了,等着后代子孙来给他修造宫殿。却不知都是当皇帝的人,有谁会盖房子。”
刘病已信服的点头,自己虽然长在民间而非宫中,也不会盖房子。既如此,你为什么有房子?“高后,您这栋精致的小楼是惠帝为您修建么?”
吕雉抿嘴一笑,努力挤出一点羞赫:“你所料不错。我和始皇帝结盟对抗刘邦,他们父子为我修造的宅邸。托大叫你一声孩子,孩子啊,你得盘算清楚,现在秦汉仍在交战,互无往来。你若选择归附刘邦,刘彻他们,顺理成章,我虽然和卫子夫交情不错,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刘彻还在哪儿指望你给他孝顺他,给他盖房子呢。”
刘病已暗暗的翻了个白眼,看了看许平君。
许平君以为丈夫在询问自己的意思,轻声说:“高祖薄皇后、孝文皇后(窦漪房)很慈爱,我和诸位先祖不熟悉,他们年轻,我年少,恐怕有所不便。”
她只是觉得祖先们很凶很可怕,尤其是凑在一起吵架时,说出来那些话听着刺儿,让她害怕。还有汉武帝,他都不用说话,她就已经很害怕了。更糟的是自己就住在武帝隔壁…武帝超爱杀人…
但刘病已以为是皇帝们调戏过她,仔细想想,高祖刘邦好色,文帝刘恒还行吧,景帝刘启好色,武帝刘彻好色的青史留名啊!不由得暴起怒火,脸上神色微微变幻,又强压了下去,自立霍氏女为皇后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能忍住怒火和羞辱忍的丝毫不漏。
他也不愿意和吕后再假客气废话,活着的时候忍气吞声,死了还不许人痛快痛快么?
“您想让我归顺秦朝?”
吕雉惊讶的看出他并不抗拒,也没有什么厌恶的神色。她也换了策略:“果然瞒不过你,许皇后说你是明君,刘据那孩子也说你是明君,今日一见,果然”
刘病已嘲讽道:“果然不孝?”
吕雉大笑,要是按照君臣夫妻父子那一套,她也不该揍刘邦呢:“果然是个贤明晓变通的人。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想当年孔仲尼周游列国,以此受六国国君的重用,又如何?人家可是圣贤。伍子胥被满门抄斩,叛出楚国去,鞭尸楚王,谁不夸他是烈性男儿?”
刘病已听的身心舒畅,他虽然做了决定,却也想有个什么借口遮掩一下。
“早闻吕后佐高祖定天下,刚毅过人,今日一见果不虚传,远见卓识脱俗。”
和那些执着于忠孝的俗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