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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二人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卫初宴在说。过去一年的丰富经历使得她确然有许多话要说,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密信上也无法说的太细致,如今既然觐见陛下,她自然便要将那些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的。
话匣子打开,卫初宴便有些啰嗦,她也不觉得自己啰嗦,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说与陛下听,西疆诸国,每一国出使时的细节、以及各国的态度她都烂熟于心,还有后来在奴马草原遭遇的,她都一桩桩一件件地与陛下详说开来。
一刻钟、一个时辰……卫初宴说的细致,不自觉便说了很久,赵寂只是含笑听着,除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出声询问,全程她都安静聆听。
陛下此时的模样若是落在朝臣眼中,大约会给卫初宴招来许多的嫉妒,好几年了,从少年天子到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帝王,陛下何时对人如此耐心过?又何尝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过臣子?
没有过的,他们眼中的陛下,总是严肃骄矜、总是冷淡尖锐,平时,莫说去奢求被陛下温和地对待,只要陛下不挑他们的刺、不在一些事情上与他们拉锯他们便要烧高香了。
宫婢换过两盏茶,卫初宴才停下了述说,在赵寂的示意下,拿起桌上的橘子小口地吃了,又喝了一口茶,不经意间抬头时,见到陛下仍然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十分柔和似的,还带着点笑意。
卫初宴便是一怔,随即又想到,看来她这次让陛下很满意,她其实也明白自己完成的不错,但她从前还没有觉得如何高兴,现在终于回到了长安,没有了那许多的重担,又见陛下心情很好,她便忽地高兴起来,心情明媚如沐浴着阳春的日光。
她不自觉地展颜一笑,她其实清瘦了很多、也略微地黑了一点,打眼一看,没有从前美丽了,然而当她露出笑容,却仍然如同月光一般皎洁美好,这令一直注视着她的帝王忽然被撷取了心神,目光越发火热。
卫初宴被“烧”的有些茫然。她不知陛下内心的悸动,她的确聪明不假,然而却总容易在感情的事情上犯糊涂,也不太能接收到旁人的爱意。况且,自从得知了陛下的身份一来,她便再也没往那方面想过了,自然更不可能察觉到陛下的心思。
赵寂也知道卫初宴心思迟钝,本也没有指望这个人忽然开窍,她今日见到了卫初宴,便已满足了,而且,只要一想到之后日日早朝都会见到卫初宴,她的心中便仿佛住了一只喜鹊儿,几乎可以与前线传来捷报时的心情相媲美。
因着卫初宴的功劳几乎已经定下来了,只等此仗大胜,赵寂便会昭告天下,在论功行赏时重重地赏赐她。因此,此时的赵寂,也丝毫不吝啬于表达对卫初宴的夸赞,卫初宴述职完毕后,她便含笑夸了她许久,直夸的面对生死也从容不迫的女人硬生生红了脸颊。
陛下夸起人来……怎的这般的、这般的热烈!简直令人难以招架。
卫初宴羞于承认,然而也只能承认,也正是这样的热烈,才如此的……令人心生喜悦。
她心中生出一股被认同的自豪感来,又因陛下的夸赞而生出一股感激,虽说她出使西疆一半是被陛下拉着走、一半是为了自己,还因此几次都在生死关头徘徊,然而到了此刻,她却忽而觉得,若是此刻再让她往西疆走一遍,她也是愿意的,心甘情愿、殊无私心。
惊觉自己想法的天真,卫初宴忽而清醒过来,而后苦笑。这大约便是陛下所拥有的特殊力量吧,只是被她多看了一眼,便教人甘愿为她拼尽全力、甘愿为她赴死。
可是她卫初宴的命,可不只是自己的。她那么辛苦地从郁南、从西疆、从奴马草原挣扎过来,不是为了去给陛下做那鞠躬尽瘁的肱股之臣的。
“自私”地思索了片刻,卫初宴又有些惭愧。陛下信任她,将那样一件大事交给她,如今又夸赞着她、暗示她会重用她,而她,肩负着陛下的信任与看重,心中却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而将陛下放在后边,她实在是辜负了陛下。
惭愧到不敢与陛下说话,卫初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赵寂见了,细长的眉又是一蹙:“怎的又低下头了?孤不是说过,你若直视孤也无罪吗?”
这是刚刚才给的恩典,说是恩典,倒不知是赵寂所占的便宜更大、还是卫初宴所占的便宜更大了。毕竟,若是卫初宴不敢看她,那么赵寂也无法看个痛快——这个女人实在守礼的很,即便都已面对面地坐着了,她也总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将目光放在赵寂的榻几上,就是不肯抬眼直视天子。
赵寂见了,心中又好笑又好气,一时间,反倒觉得这种专为显示天子的身份与威严的规矩束缚了自己了。
劳什子的规矩,她想要看谁便看谁,想要谁看她便让谁看,她想卫初宴多看看她,为什么?从前的卫初宴既然能够喜欢上她,那么必定是喜欢她这张脸的,她让卫初宴多看一看,也许……
这时候的赵寂,对重新得到卫初宴的心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偶尔,想起卫初宴当初对她避如蛇蝎的模样,她也还是会难受的,这种时候,她便怀疑起来,她也担心卫初宴不会再一次地喜欢上她。
在陛下的“命令”下,卫初宴再一次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陛下。说来也怪,她的从容和冷静,在面对陛下时,总会少掉一些,她猜想是当初陛下发怒时踹她那一脚令她生出了畏惧与敬畏,事实上也是这样,每一次面对陛下,虽然陛下没有再对她冷过脸,然而她却还是总忍不住想起勃然大怒的陛下,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肩膀又会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