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晓一边说一边仰头冷冷地望着他，与高了她一个头的老人对峙。
    杨大杨有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眼下乌青严重，因为吃惊，眼睛微微睁着，但上下牙还紧紧地咬在一起，似乎想扑上来咬她一口。
    “混账东西！你这是什么态度？连你老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眼见自己的手被杨晓晓截住，杨大成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连抽了两下没抽出来。
    他是个屠夫，上百斤的猪肉扛在身上都不曾压弯过他的腰，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丫头制住？
    但是杨晓晓不仅截住了他，还用两根纤细的指头紧紧将他的脉门扣住，让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跟你说话？既然你都不认我们是你的孙子孙女，我为什么还要认你这个爷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当我们是牲口么？”
    杨晓晓一边说一边用力将杨大成的手臂甩开，将他整个人甩得一个踉跄。
    杨大成又怒又惊，睚眦欲裂，但看着眼前的杨晓晓，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敢再上前来。
    记得往日，他这个大孙女是全家最怯懦的。他打骂杨万平夫妇的时候，她就缩在墙角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他一个眼神瞪过去，她就恨不得夹着尾巴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现在是怎么了？居然敢反抗他，还敢跟他动手？！
    杨大成一边想一边瞪着她，恼羞成怒下又伸手手指狠狠地点着杨晓晓道：“行啊，不认我这个爷爷就从这屋里滚出去！既然你们想与我断绝关系，那我也懒得管你们家的淡闲事！”
    杨晓晓挨了杨大成两巴掌，再加上头上的旧伤，现下已经有些头晕眼花，刚才情急之下截住杨大成的手臂，也是因为不想再挨他的打。
    凭什么呀？
    她和开俊又没有犯错，更没招他惹他，杨大成凭什么一上来就打人！
    “既然你今日来了，正好我们也把话说清楚，我爸妈现在已经跟你们分了家，我们就算是两家人，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你们若是再这样随便打人骂人，我就要到村长那儿去告你们！”
    九十年代的社会虽然落后了些，但也属于新社会，法制国家了，怎么能让他们这样凭白欺负人？
    “好啊，你去告啊！你跟你爸说说，让他去告我，看村长是说你们有理还是我有理？”
    听到杨晓晓的话，杨大成气极反笑，用手指点着她咬牙。
    大约是他们的争吵声太大，在屋里看电视的李爱华和杨明玉也被惊动了，双双拿着蒲扇走出来，听到杨晓晓说要去告他们，李爱华立时一拍大腿。
    “哎呦，这可怎么得了哦，养儿养出冤孽来了，竟然还要去告我们！”
    杨明玉也气得很，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扶着杨大成气得发抖的身体朝杨晓晓道：“你个死丫头说什么疯话呢？没有我爹娘能有你爸妈么？真是白眼儿狼没安好心，咱家白养你们这么大了……”
    一家人吵吵嚷嚷，声音成几何陪数增长。原本各自在家吃晚饭的村民们听到这动静，一个个端着碗从屋里冒出头。
    “哎呦，杨三爷，这又是咋了？怎么又吵起来了？”
    “是啊，都是一家人，跟两个孩子较什么撒？”
    村里虽然有些不怀好意的，但有一部分人还是对杨大成他们的做法看不过眼。况且杨万平夫妻如今都不在，家里只剩两个孩子，杨大成就不能稍微待他们大度些么？
    杨大成之前被杨晓晓截了手腕，现在又听人这样说，一张老脸上顿时憋成了猪肝色。
    李爱华却不怕丢脸，还炫耀似的吆喝：“乡亲们，你们给评评理，刚才杨晓晓这孩子居然说要到村里去告我们？我们当爷奶的还做错了？就算平时打了她几下，那也是为了她好啊，她还要去告我们，这说的是人话么？”
    听到她的话，昨日还到家里来看好戏的高大娘便朝前凑了凑，唯恐天下不乱地朝杨晓晓道：“晓晓啊，这可就是你不对了，爷奶再怎么也是爷奶，平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也得忍着，怎么能去告他们呢？”
    李爱华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立时老脸一垮：“高大妹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有什么不好了？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又管他们住，外人给他们这些了么？”
    高大娘被她这一反问，顿时有些讪讪的。
    杨晓晓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像个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只把年幼的杨开俊轻轻拥在身侧，以保护姿态护在怀中。
    气氛正热闹时，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后面的小路上传来：“怎么都站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的声音低沉有力，看到十几个乡亲像看戏似的端着碗围在自家门前，脸上的神色不太好。
    “是新平回来了啊！”
    “没事没事，我们就随便看看，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肯定没什么大事了！”
    杨晓晓看着来人的脸，在脑海稍微回想了下，便认出来人是前身的二叔杨新平。
    杨新平是杨大成和李爱华的第一个亲生儿子，也是这个落后的山村唯一一个上过高中的年轻人，之前在县里派人下来传授养蚕技术的时候，他就跟指导小组的人混得很熟，一来二去，就成了村委会的新生力量。
    对于自家父母和大哥一家之间的那些矛盾，杨新平心里一清二楚，他之前也劝过，让李爱华不要老是找人麻烦。
    但他哪里能理解李爱华作为一个继母的心思，就算再劝，李爱华依旧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在杨万平摔伤之后变本加厉。
    虽然只是村主任今年才提上去的新人，但大小也算是个官，乡亲们一看杨新平回来了，就赶紧都端着碗又缩了回去，只有少数人还偷偷站在门口观望。
    杨新平在村公社处理了一天官司，回来就碰上这幅情景，也觉得挺闹心的，冷冷朝李爱华瞥了一眼。
    “妈，又是怎么搞的？大哥和大嫂不是不在家么？你就不能消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