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右手拢了拢西装外套，一派儒雅地入了座。
    张洲递了份会议材料给他，他略略翻了下，沉声问：“会议议程进行到哪了？”
    张洲回：“表态发言已经结束了。”
    云海微微颔首，又翻了几页，接着双手一合，锐利的眼神沿着会议桌扫过一圈。
    “侯副早上没空，我就简单说两句。”云海不疾不徐地开口，音色低沉浑厚，不怒自威，“今天把各位叫来，主要是想强调一下本次考察任务的重要性。想必各位都还记得三个月前发生的群众上访事件，对整个宣宁市都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但大石化项目上马势在必行，考虑到群众的情绪，也考虑到后续工作的困难和管理上的高要求，我们决定组织一次考察……”
    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云霏的耳朵。初时的呆愣过后，她很快便压下了表面的情绪。
    她垂下眼睫，右手拿起滚在一边的水笔，又开始缓缓转了起来。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她整个脸笼在阴影中，黑暗遮住了她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云海的目光不时飘向云霏所在的位置，可后者一直低垂着脑袋，并没有和他进行眼神交流的打算。
    云海说完一段，沉吟半晌。
    张洲觑着他的脸色，觉得他似乎还有话要说，识趣地没有开口。
    果然，几分钟后，云海清了清嗓子，不轻不重地问道：“宣宁日报、宣宁晚报和宣宁前沿的工作人员来了吗？”
    张洲朝王勇递了个颜色。
    王勇意会，微微抬手示意：“云副书记，我们都在。”
    云海这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有点眼熟，云海想，应该是以前跑政务宣传的。
    宣宁晚报来的是个女同志，四十左右的岁数，一头齐耳短发，看上去稳重干练。
    只有云霏，俨然一副刚毕业的学生样子，在一群中年人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分管副市长带团考察，下面跟的都是有职务的，再不济也至少是职能部门业务处室的处室长，怎么也得三十出头了。
    云霏理所当然成了所有人里面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二字打头的人。
    云海沉沉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王勇身上：“这次考察报道的内容需要字斟句酌，慎之又慎。报社能派你们来，我想，你们的工作能力都是非常出色的。希望你们跟访的时候，能够及时捕捉客观有用的、积极正面的信息，尽量把控好舆论风向。”顿了顿，他眼神又有意无意飘向云霏，“国外不比国内，要相互照应，有什么事及时跟领队说。”
    王勇看着那张和云霏如出一辙的脸，很快明白了云海的意思，他面色肃然地点头：“我知道了，云副书记放心。”
    云海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动，冷峻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凭借多年工作经验，王勇敏锐地从云海望向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感谢？
    他余光瞥向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云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云海说完话就离席了。
    云霏暗暗松了口气，在云海迈出会议室门的那一刻，她才抬眸望了过去，还是那个熟悉的背影。
    永远沉稳不乱、永远冷漠无情的背影。
    她已经忘了自己多少次目送这个高大的背影离开——离开她的世界，离开她和她妈妈的世界。
    云霏收回目光，两眼无神地对着面前的行程表发呆。
    这次见面实属意外，她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云海的突然出现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她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张洲又交代了几句，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就宣布了散会。
    王勇看了眼从云海进来开始情绪就不太对的云霏，略一思索，主动开口没话找话：“哎呀这会一开就是三小时，都到饭点了，再回去也赶不上食堂饭了，不如一起外面吃点？”
    云霏微微一愣，接着慢半拍地笑了笑：“不用了小王哥，我回去吃。”
    “那我送你吧。”王勇说。
    开玩笑，云海刚刚还一脸“我把云霏托付给你了”的表情，结果他一走自己就让云霏饿肚子，实在是……
    王勇边收拾资料边问：“回杂志社吗？”
    云霏摇摇头，她现在心里有点乱，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
    “真的不用了小王哥，我自己搭地铁回去就行，而且宣宁日报在市北区，你送我过去也不顺路。”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嗨，这点事，你还跟我见外？”王勇看出云霏的心思，但又有些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他抿唇思索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要不，去我们日报社半日游？市北区新建成的森林公园不错，顺路带你去看看。”
    “这不合适吧。”云霏微笑着拒绝。
    王勇又道：“反正都出来了，就不回杂志社了，给自己放半天假，如果不想让我陪，我就把你送到那儿，等我下班再去接你。”
    云霏还想再推脱，王勇假装生气道：“跟我还这么见外？哥是白叫的？就这么说定了。先跟我去吃饭。”
    云霏：“……”
    她几乎是被王勇塞到了车上。
    新鲜空气顺着打开的车窗飘进来，云霏混乱的思绪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她手指摩挲着熟悉的手机外壳，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