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自传？这个主意，算不上好吧。
    陆景瑜在心底斟酌一番，如今他也习惯用商人视角看待问题，对于这个提议，他的想法很现实：现在纸媒不景气，整个出版行业都萎靡，而他如今的名声和地位在那儿，也不需要做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素材的确够，但比较费周折，目前阶段不会考虑。”陆景瑜回答得认真，像是面对镜头做专访。
    尹依娜抿嘴轻笑，她俏皮地眨眨眼：“也许你也不需要自传，你的经历，就是传奇，也许再过几年，大把的人抢着为你写传记。”
    “也许那个时候，我也会站出来，蹭你的流量，从这个市场分一杯羹呢。”她用了开玩笑的语气。
    陆景瑜大手一挥，很是豪爽：“你随意，你自便。”
    他说得是真心话，都是靠他赚钱，谁赚钱不是赚，更何况围绕他的绯闻传闻故事新编那么多，他还是信得过尹依娜的人品。
    尹依娜多少跟他还有过一段，算是记载了他的校园时代，就希望到时候尹依娜能够风格写实，不要留下需要他亲自打假的空间和机会。
    陆景瑜的表情很自然，丝毫没有陷入回忆中的那种怅惋。
    尹依娜垂着眼睫，尽力掩盖掉眼底的失落。看来他是真得忘记了。毕竟过去太久太久了，也只是过往岁月中细弱的一句话。
    ——可你连这个都忘记了，还能自承“记忆力好”吗，至少在我这里，不太能立得住脚啊。
    “不要只说我，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尹依娜声音温和如前，落在陆景瑜身上的目光也月色般轻柔，“我是真得好奇，让我判断一下，你对外报道跟你自身实际，有什么样的差距。”
    “听你这语气，这是想打假啊？”陆景瑜调侃道，“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一向有一说一，在镜头前怎么说，私下对朋友依然怎么说。”
    “陆氏集团的事，如果你看财经报道，你应该也知道，总体业绩还不错……”陆景瑜刚开了个头，就觉察出不对，男人眉宇轻皱，“怎么感觉像是做年终报告？”
    尹依娜也噗嗤笑出声：“你终于意识到啦？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坐在了陆氏集团的股东大会上呢。”
    陆景瑜有些尴尬，神情也不太自然。他是真没想到，不过是一天没正式上班，怎么自己的社交技能退化得这么快。
    “不过这跟股东大会也不一样，这算是属于我的专场？”尹依娜温和圆场，“感觉还蛮荣幸的，毕竟有几个人能有我这种待遇呢，恐怕在陆氏集团也只有董事长一人吧？”
    “说起来，陆老先生的身体还好吗？”她试探着介入了一下他的私生活，询问有关于他家庭的事。
    但陆逸林其人，也算是他们两个人的共有联结，毕竟当年她也是跟陆逸林有过照面的。
    “他嘛，身体很不错，精神头很足，明明临近退休，但重燃了对事业的爱火，”陆景瑜耸耸肩，“最近培养出新爱好，热爱工作热爱事业热爱加班。”
    尹依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表达自己的赞许：“那很不错啊，能够给自己培养兴趣，能为自己的兴趣奋斗一生，也是很圆满的人生啦。也算是给你们陆氏集团立了一个标杆典型？可以鼓动大家向敬业的董事长学习嘛。”
    “那倒不必，”陆景瑜很快否决，“我也没办法承担那么多人的加班费。”
    窗户在轻微震动，是飞机划过天机带来的轰鸣。两人循着声音一道望过去，只看到一个不甚明显的光点缓缓移动。
    这里离机场不远，偶尔也能邂逅飞机。
    他似乎也曾经这么仰望过，站在玻璃窗前，遥望遥不可及的苍穹，巨大的机械大鸟和终究离开他的人。
    那发生他的青春岁月，因为一个他爱过的女孩。
    尹依娜近在咫尺，在夜晚的无边静谧里，陆景瑜终于捕捉到过往的一点痕迹。
    只有完全走过了，才明白一种原来：原来我曾那么真挚地爱过你。
    “时间也不早了，你走回去也不方便，我送你吧？”他主动提出了这句话，隐隐有种逐客令的味道。
    尹依娜犹豫了两下，还是说了个好。
    陆景瑜去取车，她慢慢地跟在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脊背，被风卷起来的衣角，还有微微凌乱的鬓发。
    刚才当飞机划过天机，她以为那是上苍留给她的，属于她的时机。她在虔诚期待、暗暗期待，期许陆景瑜能提出问题。
    明明两人之间有过那么深的遗憾和那么大的谜团，明明她的不告而别，给他留下过那么清晰的震撼。她本该是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为什么他没有问呢？
    为什么没有问她：当年你为什么离开？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她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只要他提问，她一定会告诉他，当年我离开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而现在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因为这些年我一直爱着你。
    我一直爱你，没有一日不是如此。
    然而陆景瑜没有。陆景瑜只是冷静地极目远眺，冷静地打量白色大鸟，他似乎有过片刻的失神，但很快遮掩情绪，重新恢复成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两个人明明久别重逢，也默契如从前，一个人能很快接到另一个的梗，他们谈天说地一如往昔，是最密切最合拍。他们本该是天生一对，并肩携手走到最后，但怎么突然就，“只是当时已惘然”呢。
    陆景瑜是笑的，一如绅士，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然而他周身似乎展开了隐形的结界，虽然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睛在笑，心却很疏离。
    可能这也能算作陆景瑜留给旧情人的温柔，毕竟依照陆景瑜的性格，他不爱做没意义的事，也不会浪费时间给无价值的人，但他还愿意同她站在一个屋檐下，已经是极浪漫的温情时刻了吧。是他们过往岁月的一点余温。
    尹依娜在陆景瑜背后露出一点苦笑：他不会懂的，他不会懂自己的这种温柔，是另一种残忍。
    在不断提醒她：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