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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颔首应允。
    刘蝉一下又笑开了。
    他高兴地挽住他的手臂,两人往庭院中走。
    而至于大厅里的姨太太们,自然是懂得识趣二字。
    她们光鲜亮丽地来,也会光鲜亮丽地去。
    这些和傅芝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女人们,是最不用傅芝钟分心的人。
    几天雨后,浮尘渐去,空气清新。庭中的石路干净,连石与石的缝隙里,也被仆役打理得不见淤泥。
    傅芝钟和刘蝉在主院子里小走。
    他们两人低语聊天,身后的丫鬟都低眉顺眼远远候着,不敢太靠近。
    其实傅芝钟和刘蝉亦没聊什么,在院子里,丫鬟仆从都在着,左右不过是闲话。
    傅芝钟问刘蝉,寻常在府里做些什么。
    刘蝉回答说,平日就在府里逗一逗菊方,有时下午和洋人学学什么瑜伽,有时无趣了便看看那些店铺里的账本。
    这确实便是傅芝钟不在时,刘蝉的每一天。
    傅芝钟于是又问道说,“何不去结识友人?”
    这府上,大夫人暂且不说。
    她早便心属佛门,除了去那几个寺庙烧香拜佛,少出房门。
    而府里的二夫人,却是南国贵妇圈里出了名的标杆。什么妇人下午茶、小学典礼剪彩这类体面的活动,她从未缺席过。
    而且二夫人还时常带着三夫人一起去。
    四夫人虽说已不再登台了,可也总是去戏院听戏,和南国里同样爱戏的几位夫人关系甚好。
    五夫人尽管出身不高贵,但是南国里没人敢轻视她。她总是忙里忙外的,挑选脂水和衣裳。哪家铺子有新布匹,哪家洋铺有新首饰了,她必定是要呼朋引伴地去的。
    这府上只有刘蝉。
    下雨天,他便在小亭里,一手青梅轻咬,一手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手里的书。出太阳了,他便在阳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猫。
    他鲜少踏出府里一步,也不曾邀请谁来府中。
    刘蝉笑了笑,说,“傅爷知我性懒,我是不喜交友的。”
    他抬起头,看着傅芝钟,想了想又皱眉补充道,“若是哪天有友来访我,或者我去与友玩,而傅爷恰好归家,我却因此不能迎上,那也太不划算了。”
    在刘蝉心里,就是如此。
    他所独自一人待在府上的种种岁月,都是为了等待傅芝钟回来。
    傅芝钟哑然。
    他看着自己身侧裹着白狐狸绒的刘蝉。
    刘蝉身上的颜色素淡,他的肤白,他带着的和田玉牌白,他身上的狐狸绒也白。
    可是他头发乌黑,眼角嫣红,这一白一黑一红相衬,可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在刘蝉低下头去,理自己身上的狐狸绒时,一缕头发,恰好从他纤细的脖颈上翩翩掠过。
    像是雪泥鸿爪过后,又被新雪覆去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与旖旎。
    “那总归是会无趣的。”傅芝钟又说。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语气里不再总有一股浩荡硝烟的冷味。
    刘蝉没有否认这一点。
    每日优越阔绰,却又古井无波的生活里,他的确是心生无聊的。
    这个偌大的府里,除了秋狸,无人敢与他说话。
    刘蝉也倦得找人聊天。
    四夫人倒是喜欢和他相处,但这也不过是她喜欢在人面前大展歌喉,而家丁仆役丫鬟不配,其他贵妇面前,四夫人亦不会开嗓——叫人平白折辱了身份。只有无聊的刘蝉,恰好被她物色为观众。
    可他毕竟是男子,
    日复一日,刘蝉听得最多的,还是刘菊方的喵喵叫,与树上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但是在这个乱世中,刘蝉知道如此无聊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人人能消费起的。
    它向来都是奢侈品。
    更何况这样的生活里,总能等到傅芝钟的汽车在大门处鸣笛。因此,刘蝉是不厌这般百无聊赖的生活的。
    刘蝉垂下头,不去看傅芝钟。
    “那傅爷要记着我,早些忙完了,来陪陪我就好。”刘蝉说,“我就想要傅爷多陪陪我,哪怕多片刻一息,我便已经是满足了。”
    他说,他抬起眼,总是骚软的柳叶眼里好像有湖泊一样剔亮。
    然而傅芝钟却没有回答他。
    他沉默地和刘蝉继续走着。
    刘蝉并不憷这阵默然,他照旧扒着傅芝钟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靠着他。
    刘蝉体虚身冷,不过还好傅芝钟体热。他只握着傅芝钟一只手,便觉得暖和极了。
    他们走到一处小池塘。
    池塘边上的草到了冬天都白了,观赏用的鹅在冬天就不愿出来了,一汪池子,除了几尾鱼,也没什么其它的东西。
    好在塘里的水清澈,还可以看见底下各异的石头,
    刘蝉瞅了瞅底下的石头,颇为得意地与傅芝钟说,“这些下面的石头,都没有傅爷送我的好看。”
    傅芝钟瞥了他一眼。
    那和田玉与鹅卵石相比,那又有什么比头?
    刘蝉却还在沾沾自喜。
    他有时候开心起来像个孩子,一点筷子尖上的蜜就足够他乐好一会儿。
    傅芝钟看着刘蝉脸的笑脸,心里像腾腾雾气里的光,没了棱角,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柔和。
    傅芝钟当然清楚,只是在他面前,刘蝉会笑得如此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