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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开始懂了

      钟情伸出手,雪下得小,刚刚沾触到皮肤就化作雪水,冰凉凉的,却让人觉得干净又舒服。
    这个周五,钟情过得稀里糊涂,临到下班前,却接到了李茶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的李茶,依旧叽叽喳喳的,话没说几句,就喊钟情晚上出来陪她一道吃饭。钟情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自觉脸色难看得吓人,索性一口答应下来,顺便也有理由推却黎邵晨几天来雷打不动的车接车送。
    两个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中间只隔了一堵墙,却谁也没有主动推开门去见另一个人。电话里,钟情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一如往常,黎邵晨却显得有些寡言,听到钟情说晚上要与从前公司的同事聚会,他也没有多做阻拦,只是在挂断电话前,突然问了句:“钟情,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接你。”
    “什么?”
    “明天是周六,你忘了,之前说好,这个周末要陪我一起在家过。”
    钟情一下子记起前两天,两个人在烧烤店的约定,忙回答:“我记得。”
    “晚上早点回家,别睡太晚。”
    “好。”钟情挂断电话,望着办公桌上摊开来的各式文档,破天荒没有了认真工作的心情。
    稀里糊涂捱到下班时间,钟情穿上外套,临走前才发现,中午弄丢随身的手提包,几张银行卡都要重新办理。她只能重新坐下来,挨个给银行打电话,让对方工作人员尽快冻结账户。想到与李茶的约会,钟情强打精神,取出抽屉里备用的零钱包,套上大衣快步奔出公司。
    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到地方下车了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胡同区。李茶说的这个地方她从前没来过,听名字以为是一家私房菜,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全是一间间隔开的雅间。服务生引她到了房间门口,弯腰从一旁的鞋架取出一双棉拖鞋,放在地上,示意她换了鞋再进去。
    房间门口的灯有些昏暗,钟情弯腰脱鞋的时候仔细打量片刻,见拖鞋似乎是一次性的,这才放心换上拖鞋,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橘色木地板,矮桌,软垫,布置成日式酒屋的样子。李茶正坐在面对房门的位置,见她走进来,立刻放下水杯,亲热地招了招手:“钟情姐,等你好久了。”
    房间里很暖,钟情脱掉外套放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地坐下来,左右看了看:“只有咱们两个?”
    李茶顿时笑了:“不然还有谁?”
    钟情扫了眼桌边贴着的餐单:“我以为还有别人……”
    李茶看她盯着餐单看,吐了吐舌头道:“没有啦。我是个急性子,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人,干脆就先把菜点了,这家餐馆许多时令菜都是限量的,份量也小,点晚了就吃不到好东西了。”
    见她这个俏皮模样,钟情不由得笑出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李茶听了这话,顿时挺直腰板,有点不服气地说:“谁说的,连我妈最近都说,我跟从前比成熟不少。”
    钟情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仔细打量着,李茶把从前柔顺的长发剪短了,染成了浅浅的亚麻色,脸上描绘着精致的淡妆,嘴唇上涂着玫红色的唇彩,看起来确实比从前成熟干练不少,再也不是那个刚来公司时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李茶见她打量自己,也故作姿态地把钟情从头到脚观摩一圈,抱着手臂有模有样地点评到:“钟情姐,你看起来可比在星澜时强多了。”
    钟情留意到她凝视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中午在冷风里哭了那么久,眼睛一定又红又浮肿,看起来肯定糟糕透了,便说:“我不还是老样子,倒是你,几天不见,比从前打扮得还美了。”
    李茶盯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皮儿,若有所思:“人,总是要有改变的。”
    说话间,房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紧跟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两个服务员一齐走到跟前,把托盘上的菜品依次端上,最后又分别放了一瓶米酒在钟情和李茶手边:“您的餐齐了,请慢用。”
    李茶熟稔地朝他们点点头,说了句日语,待房间门轻轻合拢,才笑眯眯地说道:“钟情姐,菜都齐了,咱们开动吧。”
    钟情知道她喜欢日本菜,但看到两个人面前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食物,还是忍不住咋舌:“点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李茶刚拿起筷子,见此又轻轻放下,有些腼腆有些甜蜜地笑着说:“没事,能吃多少吃多少,我妈说了,现在正是多吃多补的时候。”
    钟情刚舀了一勺豆腐,听到这话,顿时笑道:“冬天吃多了,来年春天减肥的时候可就该着急了。”
    李茶听了,也淡淡地笑了。
    饭菜正热乎,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各自开动起来。钟情一整天魂不守舍,午餐又吃得勉强,这时见到李茶,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对着一桌子色香俱全的饭菜,倒真来了胃口。
    李茶见她吃得香,眉眼微微弯起来,也跟着一起吃得起劲儿。
    饭菜用的正酣,李茶突然停下筷子,拿起一边的米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把这茬儿忘了。这酒我特意让他们温的,趁热喝点暖胃。”
    钟情见她脸颊粉扑扑,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分明还是从前那个孩子样,却学人一本正经地端起酒杯,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丫头就是个小酒鬼!”
    米酒温得正好,味道甘醇,还透着淡淡的桂花香,钟情喝了一口,不禁想起那次一桌人在温泉小镇吃饭时的情形,唇角不由得噙上淡淡笑容。
    李茶端起酒杯,却没有深喝,看着钟情浅浅笑着将一杯米酒慢慢喝完,便放下自己的那杯米酒,又给钟情添了点儿:“钟情姐想起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有吗?”钟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听她这样问,不禁有点羞涩:“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上次咱们在温泉小镇那次了,这个米酒的味道跟那里自制的桂花米酒还挺像的。”
    李茶闻言微微笑起来,眼睛里闪耀着孩童般的自得:“钟情姐你舌头真灵,这酒就是我特地托人从那边买过来的!”
    “啊?”钟情有些诧异,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为了美食无所不用其极啊。比一般吃货的境界高多了。”
    李茶浅笑着说:“这是因为请的人是钟情姐你啊。”
    钟情又夹了一口菜,边吃边低着头轻声说:“李茶,怎么有一阵不见,你跟我说话也越来越会打官腔了呢。”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一眨眼就错了过去。
    可房间里很安静,李茶从始至终都在盯着她看,哪肯错过她的一个眼神,半句感慨。听到她这样说,脸上那副浅浅甜蜜的笑终于淡了下去。
    过了片刻,李茶还保持着一手扶着桌沿,另一手握着酒瓶的姿势,钟情却已经撂下筷子,擦拭干净嘴角,抬起头看她:“李茶,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茶勉强扯出一抹笑:“钟情姐,这顿饭,我是真心请你。”
    “这我看出来了。”钟情的表情落落大方,语气很平淡,细听却能听出她态度诚恳至极:“上次在电话里你说,暂时不想调动工作,现在是有什么新打算吗?”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赶工,对于日期非常敏感,眼看年关在即,一般公司该发的绩效、年终奖也都发过了,如果李茶在这个节骨眼考虑跳槽,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李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帘,正对上钟情的目光:“钟情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讲。”
    “你说。”她记得上次在电话里,李茶好像就有什么事没说完,当时她跟黎邵晨和白肆在屋子里吃火锅,不方便多说,匆忙之间就把电话挂了。看现在李茶的表情,这件事或许比她原本预料的还要严重。
    李茶又拿起酒瓶,为钟情添上一杯新酒,自己则拿起手边的水杯:“钟情姐,我以水代酒,敬你。”
    钟情端起酒杯,见李茶端着水杯,碰酒的时候刻意压低杯沿儿,刚好碰到她酒杯一半的位置,诧异之下,连酒都忘记喝了。一般饭桌上,只有晚辈对长辈敬酒才会这样,她跟李茶年龄相差不大,又是同事关系,无论怎样李茶也用不着这样对她敬酒。可是看李茶郑而重之的神情,又觉得刚刚这样的姿态不像无意或者碰巧。
    李茶喝尽自己杯里的水,抬起头见钟情锁着眉坐在那里,酒水一滴未沾,便说:“你不接我这杯酒,也是应该。本来就是我对不住你。”
    钟情索性将酒杯放下来,看着李茶道:“李茶,你不是能藏住话的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我怀孕了。”李茶没有任何预兆地说了这句话出来。
    钟情半晌没有言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问:“叔叔阿姨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也才知道不久。”
    “那……”钟情观察着李茶的神情,见她一只手臂弯曲,轻轻护住肚腹的位置,知道她对于这个孩子应该极为不舍:“你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李茶的眉毛极为轻快地一挑:“钟情姐,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钟情几乎是愕然的,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你的意思是,我也认识这个人吗?”星澜里那么多男同事,哪个跟李茶走得最近,钟情扪心自问,还真找不出个标准答案来。
    李茶嘴角轻抿,脸颊上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涡,钟情是第一次注意到,模模糊糊地就觉得这个笑容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记不起是在谁的脸上看到过相似的神情。
    下一秒,李茶已经开口:“你当然认识他,而且你认识他,比我认识他要早多了。”看着如同泥塑般僵住的钟情,李茶心头微颤,面上依旧含着笑,如同新郎轻轻揭开自己心爱之人的婚纱那般,轻巧揭开谜底:“孩子是陆河的。”
    钟情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都笑不出:“你——”
    “我没在开玩笑。”李茶的眼睛亮闪闪的,头顶白炽灯的灯光洒进她的眼瞳,钟情发现她的眼珠又圆又大,漂亮的深棕色之中似乎还蕴含着浅浅金光,恍然大悟她应该是戴了美瞳。再一次好好打量面前这个女孩,俏丽的新发型,精心描绘的妆容,得体干练的新衣和价格不菲的漂亮首饰……钟情恍然大悟,她这样全副武装,并不是因为开始了人生的新阶段,她今天找来自己,是要宣告并示威的。
    李茶见她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笑着说:“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相信,也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钟情姐,我跟陆河在一起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过了初时的惊愕,钟情渐渐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事实的消化能力高得惊人。也不知是中午与陆河重逢时已然经受过比这更大的打击,整个人趋于麻木;还是有关陆河的所有事情已经在她心里成了过去式,再也经不起多少波澜,总之如果现在有人想借这件事对她进行考验,那么结果一定是无功而返。
    李茶见她一直不说话,索性一咬牙,把心里憋的话都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你从公司离开后,石星整天不见人影,大家每天工作进程都需要单独向陆河报备。慢慢的,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刚开始我还给自己找借口,对自己说,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帮你监督他留在公司都做了什么。可是到了后来……”她露出了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苦笑:“就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同时,他也对我表达了好感。其实上一次给你打电话,我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我自个儿练了许多遍,都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出口。”
    如果说中午陆河的话曾在钟情脑子里掀起惊涛骇浪,那么此时李茶的解释便如同一股涓涓细流,除了填补上那些记忆拼图里不完整的空缺,再也惊不起她一星半点的怒气和伤心。
    钟情见李茶不再说了,这才开口:“其实,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也不会知道,依旧傻乎乎地跟你做朋友。来之前的路上,我都想好了,如果你想要趁着春节跳槽到卓晨,或者业内其他公司,我都会乐意帮你一把。”
    李茶听她这么说,眼睛里闪过一抹柔和的光,她笑着朝钟情伸出手:“钟情姐,谢谢你。出了家门,没有我爸爸的人脉,没有家庭背景的帮衬,就只有你对我最好。”
    钟情缩回放在桌上的手,抬起眼睛直视着她:“李茶,我不会因为陆河跟你翻脸,但咱们似乎也没办法回到以前了。”她慢慢说着,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一般:“我跟陆河已经不可能在一起,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那是你们俩的事。可我没办法接受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在我跟前男友还没正式分手之前,就已经跟他悄悄在一起,一边还不断找借口探听我的想法。”
    李茶的脸突然涨红了:“钟情姐,我不是……”
    “我不想把过去你对我的关心,解读成别的意思,我现在只愿意相信,你从前每一次问我对陆河存着什么样的想法,都是作为朋友在关心我。”她说的很慢,让人能清楚听清每一个字,不会有任何错过或误解:“因为我不愿意把你跟我的过往想得那么不堪,我想保留一份美好的念想。但咱们俩以后没办法做朋友了。”
    听完她说的最后一个字,李茶脸上的所有表情渐渐消弭干净,所有的挣扎、尴尬、羞愧、不甘和愤恨,都一丝一缕地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戴上面具一般的沉静和苍白:“我明白了。”
    钟情望着桌上的杯盘碗筷,突然觉得她和李茶两个人的关系,就如同面前这桌饭菜,开始得莫名其妙,吃得时候满足愉快,但吃完之后,对着满桌狼藉,权当做了一场不可复制的美梦,美则美矣,不堪回首。
    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李茶咬着嘴唇叫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钟情:“钟情姐,我想,最后再求你一件事。”
    钟情转过身,望着这个与回忆里判若两人的女孩:“你先说是什么事。”
    李茶抬起头,双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仰头的姿势本就倾向恳求,她又露出从前那副遇到难事茫然无措的神情,仿佛一个犯了错却不知该怎么办的孩子,定定望着钟情说道:“你刚说你跟陆河再也不可能了,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单是感情上……我希望,你能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以后,不要再有交集了。”
    钟情突然觉得这个情景熟悉得厉害,神思恍惚间猛然想起,离开星澜之前,石星在办公室说的最后一句话,与此时李茶表达的意思莫名相似,但是她却没办法像对待石星那样对待眼前这个女孩。钟情默默看着她,直到李茶湿着眼眶,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才开口:“我也希望自己以后跟他再无瓜葛,我希望我们两个分开以后,各自都能过得好。李茶,你也是。祝我们三个,从今往后,都能过得开心。”
    说完这句话,钟情蓦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仿佛一个从泥淖中拼尽全力爬出来的人,刚站在岸边就迎来一场爽快的暴雨,洗去身上过往所有污泥,抬起头,就能拥抱面前整片蓝天。
    她穿上外套走出去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李茶的声音:“我会的。我一定会幸福!”
    钟情站在台阶下,穿好鞋子,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包,有点自嘲地笑了:好在这一次,没有稀里糊涂地丢了零钱包。
    吃饱喝足,从灯线昏黄的大厅走出去,迎面就看到被风裹挟着吹送到面前的雪花。她站在门廊,头顶上方挂着两盏仿古的灯笼,橘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她的脸上,显得整张脸线条异常柔和。钟情伸出手,雪下得小,刚刚沾触到皮肤就化作雪水,冰凉凉的,却让人觉得干净又舒服。
    这一天是这样漫长,熬过一天,仿佛已经过了一整年。新的开始,应该也在不远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