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上一次看见席靳南也这样的表情，是她和许温江在外面一晚上，没有回家。
    凉落才刚刚这么想，就猛然听见耳边一声闷响。
    席靳南一拳砸在了墙上，心口剧烈的起伏，低垂着眼，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也许是愤怒滔天，也许是后悔无助。
    “凉落，”他忽然开口，听不出任何喜怒，一下子变得很平缓，“我来找你之前，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我知道很大的可能，你是不会原谅我的。可是我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改变你的想法和决定的时候，我很无力。”
    这样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着他的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很不好，甚至是糟糕透了。
    “你想象不到，这样的无力感有多痛，有多让我崩溃。我面对不了这样的现实，面对不了你的绝情……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凉落靠在墙上，整个人也稍微的放松了一点点。
    想了想，她说：“席靳南。”
    “嗯？”
    “如果这句话，早说一点，那就好了。”
    他像是突然燃起了希望似的，抬眼望着她：“现在也不迟，凉落。”
    她不停的摇着头：“恰恰相反，席靳南，就是……太迟了。”
    席靳南又猛然砸向墙壁，纾解心里快要爆发的情绪。
    “在我爱你的时候，你没有珍惜我。现在……不，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不想爱了。爱你，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情。”
    “你不能放弃我，凉落，你不能……”
    她却笑了笑，唇角微微弯起，有些勉强：“没有了我，你还有孩子，席靳南。他会长得很像你，并且未来都会以你为奋斗目标的。你小时候经历过父母离异的痛苦，那么我相信，你会加倍的爱他，比我……更加的爱他。”
    “但是他可以不用经受父母离异，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席靳南回答，“只要你不走，只要你愿意留下。”
    “但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是你种下的因果！”
    席靳南目光沉痛，声音低哑：“凉落，你难道忍心看着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妈妈陪在身边吗？”
    “我这个妈妈……太没有用了。他有你这样的爸爸，有这样的家世背景，比我陪在他身边，要强太多了。我很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能看到我的孩子，在席家成长得无比优秀。”
    席靳南听她这么说，似乎从孩子这件事上，找到了突破口，于是开始想方设法的挽回着她的心意：“凉落，这件事，是可以两全其美的。”
    凉落只是摇头，这样的两全其美，只是对席靳南而言，才叫做两全其美。
    “席靳南，我相信你会善待孩子的，你明白单亲家庭的痛苦。而且，像你这样的男人，再娶一个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我只希望，未来的那个女人，可以温柔贤惠一点，好好的对我的孩子，我甚至希望……他是你唯一的孩子，这样他才能享受到全部的关爱……”
    唐雨芸是不会有可能嫁入席家了，她现在可以完全放心这一点。
    不然，以唐雨芸对她的憎恨和厌恶，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她的孩子。
    说着说着，凉落突然有些难过了，却掩饰的笑笑：“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的要求也有点过分，有点自私了……你就当我在发牢骚吧。”
    席靳南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无声的凝视。
    凉落这个时候却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袖，认真的说：“席靳南，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好好的对待我们的孩子，对不对？是不是？你说过，他以后会成为席家的继承人……”
    他迅速的反握住她的手。
    席靳南一字一句的回答：“就是因为我从小体会过这样的痛苦，所以，凉落，我才不会希望我的孩子，也有这样的童年。你……也是孤儿，你也明白的，你也明白的……”
    凉落忽然很想哭。
    不是为了她，也不是因为席靳南的话，而是为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才六周，在她的肚子里，任何迹象都没有，安安静静，乖巧都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和席靳南都一样，没有完整的家庭，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疼爱。
    她的孩子，以后也要走这条老路，而且需要经受多少的压力，她……简直不敢想象。
    “席靳南，席靳南，”她忽然有些慌乱的说，“在我们离婚，我走了之后，你不要把真相告诉孩子好不好？在他懂事之前，尽量……尽量……”
    凉落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她真的就要控制不住崩溃大哭了。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哭，最后却败在了孩子这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她不是一个好妈妈，更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席靳南见她这样，不敢抱她，怕更加激起她心底悲伤的情绪，只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这一切都可以解决的。你现在恨我，讨厌我，没关系，你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们可以重来的。”
    凉落没有回答他。
    她无法回答，不是她为了自由而放弃孩子，而是她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她勉强自己和席靳南过完这一生，照她现在的想法，她宁愿……死。
    死了，反而比这样无望而痛苦的活着，要来得解脱。
    凉落心想，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反而是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有多让她牵挂。
    当时想到的只是终于可以疏远席靳南了，现在谈起以后，才惊觉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见她沉默，席靳南微微直起身，低头看着她：“你不走，好不好？不为了我，而是为了孩子。”
    “当初怀这个孩子的目的，就注定了以后会承受的伤害。席靳南，我现在希望，你比我痛。”
    他摩挲着她的肩头：“以前加注在你身上的苦难，我算是一点一点的亲身体验过了。”
    凉落指着他的心脏，狠狠一戳：“痛吗？”
    席靳南却勾了勾唇，紧紧的握住她的指尖：“痛，也要受着。”
    “慢慢的就会好了，时间会改变一切，你会忘记我的，我只求你，好好善待孩子。”
    他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到头来你，你还是不会改变你的想法，你的意志这么坚定……”
    凉落轻轻的说道：“各自安好吧。”
    外面的风刮得呼呼直响，窗户关得严实，房间里依然温暖如春。
    夜已经很深了。
    席靳南一直沉沉的看着她，不放她走，却也不表态。
    凉落的确很坚定，坚定的要离婚，要离开。
    她抬眼看着他：“很晚了，席靳南。”
    “得不到你的原谅，我不想离开。”
    “那恐怕你这辈子都要等在这里了。”
    席靳南自嘲的说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是吗？”
    “有些伤害，是不能弥补的。”
    席靳南却忽然低下头来，薄唇轻轻的擦过她的嘴角，指尖捏着她的下巴，哑声说道：“如果凉落，我非要你留下来不可呢？不择手段，哪怕让你恨我，我也要留住你一辈子呢？”
    她微微有些惊愕，很快就一笑置之：“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再狠狠伤我一次吗？”
    “我不能承受你离开的痛苦，哪怕是想象之中的，哪怕……这一天还没有到来。”
    凉落对上他的眼睛，字句清晰的回答他：“席靳南，你大可以这么做。”
    他望着她的眼睛，不置可否。
    如果失去她，他宁愿……和她彼此折磨一生一世，也好过人走茶凉，剩下他一个人，在后悔中度日如年。
    “到时候，如果你真的强留我在这里，席靳南，”凉落的声音蓦然拔高，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我宁愿死。”
    他浑身一震，像是站不稳似的，往后晃了晃，好一会儿才稳住。
    她宁愿死，也不肯留在他身边。
    “好，好……”席靳南连声说道，“凉落，你这么决绝。”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持。
    好一会儿，两个人之间都只是沉默。
    凉落抬脚就走，经过他身边：“该休息了，席靳南，谢谢你当初听了那段录音，证明了我还是我，一直都没有变。”
    他快速的伸手拉住她：“能不能……再好好考虑？”
    席靳南从未这么的低声下气过。
    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期盼，还有浓浓的哀伤。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挽留不了她。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凉落只看了他一眼，迅速转过头去，挥开了他的手：“如果我说考虑，可以给你一点心理安慰的话，我答应你。席靳南，我们都再好好冷静，好好思考一下吧。毕竟今天你跟我说的事情，让我……短时间难以消化。”
    许久，凉落已经走远了，站在船边了，才听见席靳南沉沉闷闷的一声：“嗯。”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直看着她，没有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