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页
他偏头时,正好看见她瞪着那双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眼前忽然出现的那只花灯。
慕云殊停顿了瞬,伸手拿了那只花灯,递到她眼前。
女孩儿像是很惊喜,她还有些不确定似的指了指自己,问他,“给我的吗?”
“嗯。”
慕云殊终于出了声,纵然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女孩儿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就如获至宝似的把那只看起来很寻常的花灯小心地抱在怀里,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神明大人给她的礼物啊。
她想。
在缀满了各色花灯的河岸边,逐星手里的那只,是最普通的那只,但对于她来说,那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水岸灯影连接片,粼粼波光里有游船慢悠悠地从宽阔的石拱桥下摇晃而来。
站在桥上,逐星捧着花灯,这么多年来,第回这样仔细地看着这卞州河的夜。
片刻后,她又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站在自己身旁的他。
在花灯串联出的这方明亮的天地里,她望着他的侧脸,几乎忘了要移开自己的目光。
烟火在河岸那边冲向天际,绽开各色的光影,盛大而瑰丽。
光芒明暗之间,他的目光渺远飘忽,看不出丝毫情绪,像是个局外人。
慕云殊察觉到了她看向他的目光。
于是他偏头回看她。
她生了双圆眼,却是单眼皮,没有属于双眼皮的褶痕。
眼神清透,犹带天真。
在烟火盛放的声响以及周遭的嘈杂人声,他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像是个渴盼他能喂给她颗糖吃的小孩儿。
慕云殊的手指动了下,竟有点想伸手去摸她的发。
“慕云殊。”他开了口。
嗓音清澈如水,如涧泉流动。
慕云殊。
逐星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忍不住把这个名字,默默地在心里多念了几遍。
她忽然笑起来,抬头望向他,“我叫逐星!”
夜月逐流星的逐星。
她没有说,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他像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他停顿了下,喉结动了动,最终垂眼,只轻声应了句,“知道了。”
捧着花灯的女孩儿额头上的血痕过分醒目,她勉强跟随他的蹒跚步履也十分可怜。
但她还是在努力地跟上他的脚步。
这时,慕云殊忽然停下来,他回头看她时,像是思虑了片刻,然后便试探着,朝她伸出了手。
逐星眼见着他骨节分明的食指伸向她。
当他指尖冰凉的温度停留在她的额头,伤口有点刺刺地疼。
她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瞪着双眼睛,动也不敢动,好像连呼吸,都不由地凝滞了。
像是有清凉的温度如风迎面拂过,浅淡的银辉流转的刹那间,她发现无论是额头上,还是膝盖上的伤口,忽然就不再疼了。
慕云殊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流露出了然的神情。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的眼底不由流露出几分新奇。
他收回手指的瞬间,低眼时,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很久。
而这个时候,逐星愣愣地试探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今天早晨还流着血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她伸手去触碰的时候,隔着薄薄的衣料,也根本感受不到伤口的存在。
她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红肿破皮的额头这会儿也已经恢复平整光洁,没有丝毫伤痕的触感。
“哇……”
逐星惊喜地望着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也是此刻,她的肚子里忽然传来“咕噜”的声音,声比声绵长,即便周遭有那么多的人,慕云殊也还是听到了。
在他看向她的时候,逐星忍不住红了张脸。
她抓着衣角,有点窘迫。
这几天她都没有吃到过多少东西。
慕云殊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喝完药,吃过的那碟槐花糖糕。
他好像也有点饿了……
仅仅只是这么想,晃神的瞬间,他的手上就已经出现了碟糖糕。
周遭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他。
只有她。
她望着他手里的糖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却又抿着嘴唇,没有敢说话。
像是只小动物。
不会说话,只敢用那样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慕云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最爱的糖糕,像是犹豫了下,听着她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他还是好心地决定,给她块。
于是在石桥上,穿着破旧衣裙,捧着只绢纱花灯的女孩儿,被她以为的神明,喂了块糖糕。
冷掉的糖糕不如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但嘴里槐花的香,糖霜的甜,还是丝丝缕缕地蹿到了逐星的心里头。
在夏日的清晨,阳光开始慢慢变得刺眼的时候。
从梦里醒来的男人摸索着床头的眼镜扣上鼻梁,他在床边呆呆地坐了会儿,偏头望着轩窗外在微风间摇曳的柔绿枝条。
他以为,那不过是场梦。
而她,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梦人。
直到,他的目光停在窗边的桌案上。
昨夜被他放在那儿的那碟槐花糖糕,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