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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不教欢

      春雾未散,细雨绵绵,一名高挑艳丽的女子身着白衣,脊背挺直,手拎竹篮,只身在都城清晨初见喧哗的街道上行走。周围偶然有长舌妇人认出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女人也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地平静路过,好像全然没听见那些歪曲事实的嘲讽辱骂。
    女人是曾经的富商沐家之女,梁氏被休之妻,沐扶苍。她曾为后来含冤而死的顾将军搭救。
    今日,便是顾行贞将军的祭日,六年来沐扶苍都会在他的祭日时换上白衣,去普方寺为亡者祈福。即使现在她刚刚被休,生活困顿,也不敢忘却将军的恩德。
    行至半路,一道娇音唤住沐扶苍:“沐姑娘请留步!”
    飞天仙子般立在灰头土脸的路人间的,是将自己与梁康那点虚幻感情彻底撕碎的名妓云飞烟。
    云飞烟纱衣飘扬,如梦如幻,身后小丫头桃桃举着芍药花伞给她遮雨。沐扶苍站定脚步,面无表情地点头表示回应。她已经看破梁康所谓的情爱,放下了对他的全部期望,这时的云飞烟对她来说就像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云飞烟双手捧上一个绣工精巧的小荷包:“当日姐姐送我一只玉簪,我迟迟没有还礼,今日刚好相遇,希望姐姐能收下。”云飞烟看沐扶苍没有举动,轻声补充道:“有言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却收之琼瑶报以木桃,姐姐莫要嫌弃。”
    那日,沐扶苍与梁康在燕春楼争执,她间接打碎了云飞烟的碧玉簪,便赌气拔下头上梁康赠与的白玉青鸾簪作赔。
    沐扶苍笑了笑,拿起荷包。云飞烟屈膝行礼,转身婷婷袅袅轻烟一般淹没在人群里。
    云飞烟送的荷包里装了三个梅花金饼,每只都有一两多重,加起来和沐扶苍送的首饰差不多价值。
    不管云飞烟是出于什么考虑,金子的确是真的,实心的。沐扶苍掂掂荷包,苦涩地想起梁康写休书时满脸不情愿的样子。他既然不情愿,却又不敢为自己对梁刘氏有半句顶撞,知道自己是净身出户,无家可归,沐扶苍在都城停留几日也不见他出现援助,连一个一面之缘的妓女也比不得。沐扶苍现在回忆起梁康,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年是给猪油蒙了心窍。
    寺院里,各式牌位一字排开,旁边摆着为亡灵祈福的长明之灯。灯光点点,一眼竟望不见尽头。沐扶苍将金饼交给僧人做供奉,自己放轻脚步,径直走到其中一块牌位前,一拜再拜。
    所有牌位上都写着姓名籍贯等文字,唯独沐扶苍所拜的牌位只简单写着“恩人之位”。沐扶苍双手合十,默念道:“顾将军,我知您是忠义之士,所受冤屈终有一日会得以洗清,光明正大地接受百姓的祭祀。”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若是上天怜悯,忠勇如顾将军怎会死不瞑目?可说天道无情,它又分明让这世间出现了顾将军,拯救她,拯救边疆的千万百姓。
    佛像慈悲无言,长明灯安静地燃烧自己,亦无言。
    晚上,沐扶苍回到客栈在油灯下盘算未来生计,现在沐扶苍钱财所剩无几,孑然一身,名声亦被梁府放出流言败坏,换做其他女人大概已经被逼入末路,自暴自弃,她却还坚持着为自己似乎已被注定的命运做苦苦挣扎。
    沐氏与梁家类似,无情无义,自己是断断不能去见沐氏的人,倒不如拿剩下的钱和铺面做本,且留在都城搏一搏。
    沐扶苍刚盘算出一丝头绪,却听见窗外“格楞楞”一阵轻响,似乎是有活物掠过。她只当是大鸟夜飞,放下手中纸笔,站起身,想将窗户关紧些。
    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窗扇忽然剧烈晃动,沐扶苍根本没时间做出反应,一个瘦小的黑衣人已经一刀挑开窗户,飞身进屋!
    雪白的刀光不带停歇,微微转个弯,划过弧线直奔沐扶苍而来。沐扶苍心里着急地呐喊快躲开,但手脚跟不上速度,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被人一刀劈作两半时,一柄短刀拦在她面前,架住了这夺命的一击!
    短刀的主人是紧跟着黑衣人闯进屋的高大男子,他没有戴面纱,显露出的面庞斑斑点点尽是灼痕,已看不出原本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还显出几分俊美,只是盯着沐扶苍时,露出极其贪婪狠毒的神色:“果然是你!”
    是你?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认识?可沐扶苍确定自己不记得这种人。
    “土狼,咱们在躲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兴趣玩女的!”黑衣人连着对沐扶苍快速砍出几刀,都被高大男子挡下,他又气又急,低声斥道。
    “冒着被那群狗腿子发现的危险出来抢东西,拿不到剑圣信物,睡到个绝顶的漂亮妞,也算赚了。”土狼舔舔嘴唇,肌肉扭曲的面庞笑得堪称可怕。
    沐扶苍手足冰冷,拼命按压住失声尖叫的欲望,生怕激怒这俩歹人。她也是胆大聪慧的,远较一般闺阁弱女刚强,但面对两把明晃晃的尖刀,什么犀利言辞都成了无用之功。
    土狼将刀放在桌上,一手把沐扶苍推倒在床上,一手解开自己衣领,露出颈侧一串三点红痣。
    黑衣人将脱落的窗扇用力“安”回原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快些,我们要赶在天亮之前出城。”
    沐扶苍无计可施之时,门突然被敲响了:“姑娘?姑娘您的晚饭!”
    “哎!”沐扶苍意识到自己唯一的机会来了,高声叫道,她来不及喊出第二个字,喉咙已被土狼一把扼住,她眼泪汪汪地拼命眨眼睛,土狼略微松开手:“最后讲两句遗言吧。”
    “我不是故意叫的,我早吃过了,没有定晚饭,他们送错了。”
    土狼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送饭的小二听见房内有应声,却迟迟无人开门,他又“当当”地开始敲门:“姑娘,姑娘?”
    “你去叫他走。”黑衣人比划一下长刀:“别耍心眼,我们就在你身后,小心把你俩一起杀了!”
    “哎,哎!我听话,你们不要杀我!”沐扶苍答应,从床上翻身起来。土狼冰凉的手指穿过沐扶苍的秀发,给她捋好散乱的发髻:“乖乖的,老子会多疼你几分。”
    沐扶苍用发软的双手勉强推开门,尽量语气平和的和小二讲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叫晚饭,你怕是记错了。”
    小二一怔,明明就是眼前的女人叫的饭,她长得漂亮,自己绝对不会认错:“啊?您是……”
    他说了半句话,瞧见沐扶苍皱眉撇嘴,眼珠向侧面撇去,焦急地向他传达什么。小二眼神微微一错,顺着沐扶苍的示意看去,瞧见屋里桌上放着一把尖刀,心里大惊。
    幸亏小二迎来送往,也是有些见识的,立刻改口:“哈哈,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了,是另一个姑娘的,抱歉,抱歉!”说着转身飞快离去。
    沐扶苍身不由己地给土狼重新推倒在床上,暗自祈盼小二能快些带人来救她。黑衣人从角落里闪现出来,盘腿坐在椅子上出神,对同伴的施暴行为恍若无睹。
    好在沐扶苍的衣服完全脱尽之前,门又被敲响了:“姑娘?您的房钱还没付呢。”
    “晦气!”土狼啐了一口,他满面是伤,不似善类,黑衣人更不用说了,一看就是作奸犯科的装束,见不得人。他扯起沐扶苍,将一个钱袋丢给她:“穿好衣服,把他打发走。”
    沐扶苍心知是小二叫来帮手,咽口口水,开门之后头也不回地要极力向外跑去!腿才迈开,一只素手拎着她领口向后一甩:“闪开!”
    来人是一个俏丽女子,力气极大,显然是江湖之辈。土狼和黑衣人见势不妙,要跳窗逃生,不想窗口炸开,两个强壮男子手提武器翻入房间,将两人围困在屋,五个人战成一团。
    沐扶苍一路逃出客栈,撑着旁边墙壁,这才来得及翻看手中钱袋。钱袋上绣着福威镖局,大概是他们之前抢劫镖局护送的剑圣信物时,顺手稍带的财物。
    正当沐扶苍以为安全时,一行人急匆匆包围住客栈,她听到女子的斥骂声,原来后来的人与她们并非一伙。
    土狼得空纵身跳出客栈,狠狠向沐扶苍瞪来,看口型分明是“等我”两字。沐扶苍心惊肉跳,幸好土狼被另一个来历不明的武功好手拖住,她趁机逃命而去。
    这会功夫,夜已深尽,大街上不见行人了,两旁黑乎乎的房屋好像等待嗜血的野兽,乌云笼月,冰凉夜风刮得人毛骨悚然。沐扶苍知道土狼宁可丢了性命也要毁掉自己,夺路飞奔。
    沐扶苍双腿越来越酸软,她心里又悔又痛,拼命拍打附近的人家大门,偶然有一两户开了门缝,扫了焦急的沐扶苍一眼,又“啪叽”合上了门。沐扶苍看了眼越靠越近的土狼,拎起裙角,咬牙向前方的衙门方向飞奔而去。可她究竟是女子身,跑到玄光河河旁街道时,已经能听到追赶她的男人的脚步声了!
    沐扶苍被逼至岸边,退无可退。听男人言行举止,并非一般采花恶贼,自己怕是在劫难逃。
    来不及还的深恩,来不及报的血仇,来不及实现的愿景,多日的煎熬与算计都成了空谈。沐扶苍半只脚踩在岸边已经悬空,她在措不及防的时刻匆匆走到了末路。
    就算肯接受一遭侮辱,自己大概没有被杀人灭口也将被这亡命徒圈禁起来做玩物,无论哪种下场都不是沐扶苍能忍受的。
    原来自己的结局就是这样啊!沐扶苍死死盯着正在逐步靠近的男人,咬住下唇,再狠狠看了一眼男子身形后,转身跳进玄光河!
    冰冷的河水迅速灌进沐扶苍的口鼻,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似乎看到自己右手在发光,似曾相识的红光。光芒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将她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