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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年之始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无情地灌进梁康的身体,他张开欲呼,只从口中骨碌出一连串的水泡。
    “我要死了吗?”梁康肺中的空气已经吐尽,手脚不听使唤,渐渐向玄光河深处沉去,黑暗笼罩了他全部的视野。
    “啊!”
    梁康冷汗如泉,战栗不能自已,堵在眼前的黑暗和窒息感像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他全部的精神,使他没有发现环绕周身的冷水不知何时已变成温暖的、丝绸一样的触感。
    “公子醒了?”温暖的黑暗狠狠地蹭蹭梁康的脸,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
    原来梁康是一头扎进了女子的丰满之中。
    房间色彩艳丽,香气奢靡,床上的女人皮肤细腻,白花花的四肢与一丝不挂的梁康纠缠在一起,笑容魅惑,不带半点羞涩之意。即使梁康从未涉足此地,也能猜到自己躺在青楼妓院中。
    若是昨日的梁康,发现自己竟然从花柳之地醒来,必然会大呼小叫地推开女子,仓皇穿衣逃出青楼。但现在的梁康神志混乱,任凭女子光滑的胳膊在身上游走,只小声喃喃道:“不要杀我……”
    女子咬着梁康耳朵,用气音哼道:“公子说笑了,明明是您要杀死白洁呢!快来杀我呀~”一边不住地摩擦梁康。
    梁康因为受惊过度变得无比敏锐的身体自然地升起了反应,半推半就间在白洁身上发泄出来,竟是平生不曾享有过的快意。
    事后昏昏沉沉地又歇息了把个时辰,梁康缓和过来。和性命之忧相比,眠花卧柳尚算小事,他顾不上羞恼,支支吾吾地盘问白洁自己为谁所救,又是怎么来到了这里。
    白洁掩口娇笑道:“公子都忘了?您心情不佳,似乎大受打击,一个人进到燕春楼来,非要妈妈挑一个长相艳丽的……”
    “啊,我一个人走进燕春楼?”梁康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起这一截:“身上衣服是干的湿的?”
    “干的。亏我脱得及时,要不然呀,真的会湿了呢~”白洁哼唧着翘着兰花指在梁康额头一戳。
    大概是真是被打击狠了,自己一时恍惚来到燕春楼,九重夜欲图行凶什么都是幻觉,只是幻觉未免太真了些。梁康长舒一口气,摸摸胸口,觉得那里还残留着可怕的窒息感。
    白洁撒了会娇,继续讲道:“妈妈先送来个妹妹,您嫌她不够美艳……”
    沐扶苍便是难得的明艳,原来自己连逛妓院都下意识地找与表妹相似的脸,梁康带着又是苦涩又是满意的微笑听白洁说下去:“妈妈问您是哪种美艳法儿,您就边比划边形容道——”
    “脸蛋细长,眼睛要是凤眼,嘴角要这么一翘,”白洁伸长胳膊:“个子要这么高……公子可真逗,哪家姑娘能高得和男人似的。”
    梁康越听越不对,白洁描绘的,分明是九重夜的形象!
    梁康双目发直,牙关咯咯作响,白洁担心地推了他一把:“公子,公子?咦,莫不是痴症又犯了?”
    梁康被白洁推回神儿来,抱头呻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我会,会梦见,他!”
    “我竟然背叛了表妹,我辜负了父母厚望……”梁康把头往床柱上重重磕了两下,抄起衣服就要狂奔离去。白洁惊呼道:“公子,您没给钱!”
    梁康随手砸下钱袋,狼狈不堪地披上衣服冲出燕春楼。他一手攥着衣领,跌跌撞撞地往梁府走去,一路上,沐扶苍、九重夜、冰冷河水和白洁销魂的胴体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一般乱转。
    梁府侧门大开,几个下人正焦急地翘首盼望,远远望见梁康出现,大喊道:“少爷找到了!”,手忙脚乱地将他拉进府中。
    梁刘氏就在院子里心神不宁地踱步,看见梁康出现,黑着脸一把抓住他,憋着气问道:“康儿,你昨晚去哪了?”
    “叫那逆子进来!”屋里梁鸣扬怒喝道。
    梁康梁夫人俱是一个哆嗦,梁康小声问道:“娘,父亲怎么没去官府当值?”
    梁夫人淌泪道:“谁叫你找姓沐的死丫头去了?现在可好,沐扶苍今早闹到官府,说你当街辱她清白!”
    辱就辱了,逼得沐扶苍嫁进来才是好事一桩,偏偏梁康没能得手,还叫九重夜撞个正着,一下闹得半个京城都知道九公子英雄救美,拳打恶霸梁。
    梁康急道:“我怎么辱没扶苍了?我是真心实意的要娶她!”
    他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梁鸣扬脸色铁青,顾不上给儿子脸面,走出屋,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梁康一下愣住,梁刘氏抱着老爷胳膊哭道:“您别打了,您就这一个嫡亲儿子啊!”
    梁鸣扬甩开梁刘氏,恨声道:“我宁可没他这个儿子!”
    梁康耳中翁鸣,梁鸣扬和梁刘氏快速激烈的争论声模糊成一团,只隐隐约约听懂了父亲最后的一句定论:“……我却无颜再留她,就遂了扶苍的愿,放她出去独立成女户!”
    梁刘氏的反应比梁康更强烈:“不行,她不能走!”虽说万宝姓沐,但只要沐扶苍归养在梁家名下,她就可能有机会插下手去,但等沐扶苍完全脱离了梁府,以沐扶苍忘恩负义的本性,她哪还能拿到钱!
    梁鸣扬主意既定,不再搭理梁刘氏,转对梁康喝问道:“整整失踪了一天!昨日纠缠过你表妹后,你到底去了哪里?”
    梁康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梁刘氏眼尖,看见儿子衣领上一点胭脂痕迹,细闻去,身上还有股滑腻脂香。梁鸣扬珍惜羽毛,不曾去过青楼楚馆,梁刘氏身为女人,却是天然就懂,心下彻底明了,慌忙替儿子遮掩道:“康儿原本是好心,却被人误解,一难过就在大街上蹲了一夜,看这脸都黄了,你先别问了,叫他回房休息吧。”
    “给我跪祖先灵位去!满屋的圣贤书读出个不识廉耻的混账来!”
    在梁鸣扬责骂梁康的同时,沐扶苍站在珍宝阁门外的大街上,逼问陈峰。
    “陈老板,我想,您明白我带你来此,所为何事。”
    陈峰干巴巴道:“不懂。”
    沐扶苍约他商谈时,陈峰便心中打鼓,等见了面,沐扶苍带着他来到珍宝阁的路上,他就担心沐扶苍打算把疯马撞人的罪名按他身上。
    沐扶苍慢条斯理道:“陈老板,明人不说暗话,台面下的手段大家门清儿,可是前几日,你做得未免太过分了,真刀真枪地杀人抢人,坏了规矩不说,连九公子的面子都敢踩……”
    “沐小姐误会了,一切都是巧合,都是生意人,又不是江湖帮派,谁会动不动喊打喊杀!”陈峰连连撇清,他今早风闻九重夜英雄救美,觉得空穴来风,以前九重夜和沐扶苍的谣言可能存真,何况即使之前清白,给梁康一闹,两人之间也得给闹出事来。
    得罪沐扶苍不过是财产有损,得罪了九重夜可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报复了。
    “巧合?马是巧合,老大一个人闯进珍宝阁图谋不轨,也是巧合吗?陈老板敢说他只是迷路了,只是不小心想杀个人?”
    陈峰呵呵装傻,心里把派杀手杀到珍宝阁里的可能主使十八代祖宗骂个遍。他知道疯马的主人,但对光明正大行刺沐扶苍的事件也是惊讶莫名。
    “其实凶手好找得很,我在京城的对手就那么几家,”沐扶苍对陈峰温柔一笑:“谁最喜欢刁难我,最喜欢传我闲话呢?随便挑出一户来,往官府一送,肯定不会冤枉到好人。”
    沐扶苍一是要封住流言源头,二是要挑起他们内讧
    陈峰一个字一个字蹦道:“陈某明白了。”
    严格说来,谋害沐扶苍的事,几家珠宝商人人有份,沐扶苍知道不可能将他们一网捞尽,便逼他们弃卒保车。
    可是谁情愿做被舍弃的卒呢?
    几家珠宝商互相栽赃推脱,无法凝聚成强有力的势力抵抗万宝银楼,使得万宝银楼在金珍珠的加持下跃居成京城第一银楼,再借由京城银楼的声势带动了其他各州的珠宝生意。
    万宝沐家至此成为在整个雍国也排得上名号的富商。
    京城郊外,沐扶苍盘腿坐在父母墓前,将自己的户主文书展示给父母看。
    “爹,娘,我守住沐家了。”
    这一年,她经历很多很多的危机,遇见了很多的好人与更多的坏人。
    终于,在艰难中挣扎出了一点生活的样子。
    “我会坚持下去。”
    我要养活自己,珍珠翡翠绫罗绸缎,我看上的,自己买;山川大江,我想去,就自自在在高高兴兴地骑马乘船去游玩,谁都阻拦不了!更不许自己嫁人作依傍,把男人当做全部的生命,全部的指望。
    沐扶苍向后一仰,肆无忌惮地摊平四肢:“我还想要更多,想帮冯女史创建女子学府,想救回顾将军,想活得更加明白。”
    “哪怕前路晦暗,福祸难测,我也要继续走下去。难道还有比嫁与梁康,丧尽尊严的十年更苦的日子么?”
    天高云淡,已经品尝过自由的鸟儿,怎么会依恋狭窄的囚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