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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她将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小心的去看胤禛。胤禛把玩着手里的根雕,脸上神情淡淡的:“即如此,你便说出来给爷听听。”
    李氏眼里的喜色一闪而过,随即为难的道:“若妾身说了,只求爷别当妾身是在故意泼脏水,或是别的什么,因这实在不是小事,若不说妾身心里难安。”
    “说吧,爷不怪你。”
    李氏低头抿嘴一笑,才期期艾艾的说了起来:“原是前几日,绿萝那丫头去园子里给妾身折梅花,听得假山后面有人低声说话,她当是有人在偷懒,本是想呵斥的,刚走近,却听得有人道‘你以为西侧福晋神气?她不过是钮钴禄府上的一个二等的丫头,还是如今钮钴禄格格身边的。’有人又道‘你胡说吧?’那当先说话的一个人道‘我胡说这些做什么,旁人只以为她在苏州养了十几年的病,却不知道她跟家里失散了,被买进了钮钴禄府当了好几年丫头,才前些年被认回府,这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去’又有人道‘我还是不信’那人哼道‘不信?你爱信不信,她还跟着她们家格格去过我们家,我是亲眼见过的,怎么可能有假。’…妾身听着实在有鼻子有眼,虽然觉得荒谬还是不敢瞒下,爷可以先查查,若是假的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真的就要想想对策,万不能将这事情传出去,否则府上的颜面….”
    李氏其实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若不然胤禛如今已经暴怒了,还不是多么责怪李氏,他带着一身冷气起身,沉身问道:“绿萝,这话是你说给你们主子的?”
    李氏见胤禛脸色不对,知道胤禛动了气,吓得在不敢说话。
    绿萝吓的一个哆嗦跪下磕头:“爷饶命,这话是奴婢说的,以后在不敢了!”
    胤禛阴沉着脸踢了她一脚狠厉的道:“有人污蔑家里的主子你不但不上前阻止还在一旁偷听,这样荒谬的事竟然拿来说给主子,扰了主子的心神,你这样不忠的奴才要来何用?!苏培盛,将她拉出去打四十大板,赶出府去,这样的奴才我们府上用不起!”
    李氏早已经软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抱着胤禛的腿哀求:“求爷给妾身留点体面。”
    李氏还是不足够了解胤禛,也不足够明白胤禛在殊兰在胤禛心里的地位,更不明白这件事情胤禛早早的就已经知道了,也高估了她自己在胤禛心里的地位,没有料到胤禛听到这话首先是震怒,而不是她以为的对殊兰的怀疑。
    胤禛本来不怎么怪她,听了她的话到来了气,冷笑道:“爷给你体面?也要你自己给自己体面才成,若让爷听得还有这样的混账话传去,第一个惩治的就是你!”呵斥两边的人道:“还不扶了你们主子起来,无事在不要出院子!”
    他边说着自己大步出了屋子,苏培盛抱了他的斗篷快步跟了上去。
    绿萝嘴上塞了布,已经拉到院子里打了起来,李氏早哭软在了炕上,却无人敢开口求情,一旦胤禛动了脾气,谁也不敢往跟前凑,他的暴躁和冷酷有不少人都领教过。
    一直到胤禛出了院子额尔瑾才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焦急的道:“这是怎么了?听得院子里乱哄哄的,爷就是在大的脾气,也为二阿哥和李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子嗣果然是最大的,胤禛烦躁的道:“你去看看,让她好生养着,别再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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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的油纸伞像是雪地里开出的一朵花,孤独又娇艳,小太监打着伞,苏培盛忙将大氅给胤禛系着,看他面色不虞,也不敢说话只陪着他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芳华院门口,大门是锁着的,隐隐的能听到里头几个丫头们说笑的声音。
    胤禛在门口的松树下站了好一会,才低叹了一声往前院走去,人大约都是易变的吧。
    额尔瑾带着钮钴禄氏进了品芍院的时候,绿萝还正被打着,已经晕了过去没了声息,早上见时还娇俏的她,破布口袋一般摊在长凳上,跟着的钮钴禄氏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大阿哥死的时候胤禛杖毙下人的情形,脸色白了白,快步跟上了额尔瑾。
    大格格早忘了哭,攥着武氏的大氅呆呆的站在廊下,见到额尔瑾才哭了出来:“嫡额娘。”
    毕竟是在自己跟前养过,额尔瑾拉着她起来将手里的手炉给了她,安抚着她:“不怕,嫡额娘在。”又问看着绿萝被打的太监道:“怎么回事?”
    太监忙道:“回福晋的话,爷的意思是打四十大板撵出去,旁的,奴才一概不知。”
    额尔瑾也不知李氏是哪里得罪了胤禛,以至于迁怒到了绿萝的身上,也不在问,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进了屋子。
    屋里到看不出什么,一贯的摆着胤禛往常里赏赐的贵重的东西,全都是一眼能看见的显眼的地方,李氏依在临窗的大炕上还在哭,红罗轻叫了几声不见她有反应,尴尬的看着额尔瑾,自己忙行礼,大格格只好帮着说话:“额娘是吓坏了…”
    到底是自己额娘。
    额尔瑾拍了拍她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李氏身边坐下,轻拍着她:“怎么好好的就哭成这样了?你身子又重,伤了孩子怎么办?”
    李氏忽得坐起来,一双眼红彤彤的,没了往日的温柔也没有往常在她跟前的嚣张,脸上的妆早被泪水花了,樱草色的旗袍揉得皱巴巴的,看上去很狼狈。
    额尔瑾心里先有了笑意,脸上却带着惊诧:“你这是怎么了?爷也就是气不过罚个奴才而已,你何至于这样,照顾好身子要紧,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她一边说着又对红罗道:“先侍候你们主子梳洗,在让人熬一碗参汤,给你们主子喝了好压压惊。”
    红罗还没应是,李氏冷笑了一声,她用帕子慢慢的擦着脸上的泪水,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我知道你在看我笑话,说实话,你这人是我见过的最假的,想笑就笑出来,也不怕憋坏了自己,不必装的这么假惺惺的,你要是能好心的替我着想,天上都能下红雨了!”
    她的话说的别人心里是怎么想先不说,只大格格急的差点落了泪,颤着嗓音哀求道:“额娘,你这是怎么了?就是心里有气也不能冲着嫡额娘,她也是好意。”
    又向额尔瑾请罪:“嫡额娘我额娘是心里难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女儿代额娘给嫡额娘赔罪了,还请嫡额娘不要跟我额娘计较。”
    到底只是个孩子,额尔瑾的面色缓了缓,淡淡的道:“罢了,我知道你额娘心里不舒服。”
    她拿了一旁放着的毯子俯身给李氏盖上,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你到是说对了,我就不是真心的,爷说要你以后安分点,没事不要出院子。”
    她淡笑着起身,轻拍了拍呆愣的李氏:“我是好心,你以后自然会知道,妹妹既然不喜欢我在这里,我便走吧,注意自个的身子。”
    大格格即想在李氏跟前安慰李氏,又不想在额尔瑾跟前失了礼数,左右为难,手里的帕子都揉皱了,额尔瑾似乎没有看到,牵了她的手道:“你送送嫡额娘,咱娘两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额尔瑾冷淡了大格格好久了,忽然之间愿意亲近大格格,让大格格心里极其高兴,脸上都露出了笑意,点了点头,回头对李氏道:“额娘,我去送送嫡额娘。”
    李氏的眼里多了几份精神,却气的手都开始发抖:“好。”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李氏的语气让大格格愣了好半天,有些伤心的垂下了眼眸,额尔瑾笑着拉着她出了屋子,问她近些日子做了什么,又说她比前几日瘦了,好半响才道:“你可在怪嫡额娘?”
    大格格心里一惊,忙抬头去看额尔瑾,抿了抿嘴忐忑的道:“女儿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额尔瑾给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你二妹妹周岁礼,你为何特意到众人跟前说你额娘有了身孕?”
    大格格一愣:“额娘说,让我给嫡额娘报个喜。”
    额尔瑾牵着她的手看着飞舞的大雪:“你二妹妹这一辈子就只有一次周岁礼,却被你额娘有孕的消息完全盖住了风头,嫡额娘心里会高兴?你额娘跟我说了几句话就晕了过去人人都说是我气的,那么多福晋知道她有了身孕,她但凡有一点不舒服都能往我身上贴。”
    她低头去看大格格:“你可想过你那一句话起了什么作用?可想过嫡额娘为什么会不高兴?你们叫我一声嫡额娘我自然会教养你们,不指望你们感恩,但从来也没想过你们会恩将仇报,嫡额娘说这些话不为别的,你已经大了,该明白是非对错了。”
    大格格这孩子,实在还是心思简单了,但爱新觉罗家的孩子不会笨,额尔瑾的话虽然听着是在教育大格格,但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大格格一句话,你额娘利用了你。
    大格格的脸色越来越白,猛的捂住了嘴,那双跟李氏相似的眼眸里含满泪水,更是含满了不可置信,失望,难过,以及一些东西的碎裂。
    额尔瑾停下脚步,慢慢的抚摸着她的发髻:“人总要长大,不能一直这么糊涂下去,这样的话嫡额娘只说一次。”她顿了顿低叹了一声:“天怪冷的,回去吧。”
    天太冷了,泪一流出来就已经冰凉,顺着脸颊画出一道逶迤的线,像是一个孩子必经的路,又像是额尔瑾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只是很快就被大雪覆盖,在看不见痕迹。
    绿萝被打完就拖出了内院,大约是怕扔出去直接就死在门口,暂时将她放在了门房,红罗要照顾李氏一时走不开,叫了小丫头拿了些银子出去,让门房的人多照看。
    大格格站在门口看着红罗劝着李氏喝了人汤,替她盖了被子侍候着她在炕上躺下,转身要拿针线,看见门口的大格格,便笑着招呼:“大格格来了,主子刚刚躺下,外面冷,格格进来坐。”
    李氏听到声音睁开了眼镜,看着大格格进来,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本还有责备,只是看见大格格神色不对,转而又换上了担忧:“这是怎么呢?”
    大格格垂下眼睑福了福身子,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静默了好半响,屋子里很暖和,还有水仙花淡淡的香气,跟外面比确实是温暖如春。
    大格格不说话,李氏又闭了眼,慢慢的道:“早跟你说了,她是个内里藏奸的,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你非要往上凑,吃亏了吧?”
    大格格嚯的站了起来,胸脯剧烈起伏着,尖锐的道:“那谁对我是真心的?额娘吗?那额娘说说,二妹妹周岁,额娘为什么要我亲自去跟嫡额娘道喜?”
    李氏一怔,猛的睁开眼睛,脸上有带出了厉色:“是不是谁在你跟前嚼舌头了,打量我现在不能收拾她们呢?!”
    大格格擦了一把眼泪:“还要说乱嚼舌头?女儿难道自己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额娘自己心里清楚!”
    大格格这件事情上,李氏从一开始显得粗浅,额尔瑾打着教育孩子的幌子却在实行她不可告人的秘密,李氏本来心绪就不宁,大格格若再因为这件事情跟李氏起了冲突李氏只会越加不好,用一个孩子来伤害孩子的母亲,可见她这个人其实是个阴狠的人。
    李氏对大格格的母爱还是不容置疑的。
    她今天似乎才看清楚了一些她原本一直没有明白的东西,原本以为亲近的人其实根本不亲近,原本以为只会一心一意为你的人,到头来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个可以利用的蠢人。
    李氏看着大格格跑了出去,自己心里又急又气又慌又乱,颤着嗓子吩咐红罗:“快跟着去看看,地上滑,她又没穿大氅,当心着凉了。”
    红罗应了是追了出去。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隐隐的还听见女儿的抽泣声,她大抵是真伤心了,李氏心里又是后悔又是难过,肚子也隐隐的抽痛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靠着迎枕看着窗外怔怔的想着,孩子还小的时候在福晋跟前养着,福晋宽厚她还能抱抱,抱一次她就能高兴一整晚,做了好看的荷包挂在身上,要是孩子依依呀呀的愿意多看几眼,她都要美上好一会,后来她会说话了,第一次叫她额娘,她自己都落了泪,那么小那么乖巧,抱在怀里就觉得心疼…
    眼泪又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用帕子擦掉,她今儿是真气着爷了,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回过味来,听了那话她立时就让家里人去查了,没想到很快就查清楚了,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查了,这样让爷怎么想她?她只说是听到的,又再三的说了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到底是有没有别的意思,不在于自己真的想做什么,而在于爷到底信不信?
    可是如今看情形爷是不信了,所以才会生那么大的气。
    她哭了好半响了觉得口渴,从炕几上的茶壶里到了小半杯的茶水,浅浅的抿了一口,听得红罗规劝女儿的声音又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前世的债。
    她抚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若是放在平时她自然就是要叫太医来看,只是爷今儿刚刚生了大气,她现在就闹着肚子疼,有心的人在添油加醋,听到爷的耳朵里可不就是她跟爷在打擂台,只会让爷越发的不喜。
    她生第三个孩子了,知道这不过是心思波动大了,便闭了眼浅眠。
    自十二月十七日起,宫中便开始放爆竹以贺岁,因此自这一日起北京城的年味一日浓似一日,额尔瑾的心情不错,跟钮钴禄说话:“等过了小年找个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德音班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几出新戏,谁看了都称赞,到时侯连你家里的人都一并请过来,咱们坐一处热闹热闹。”
    若是以前,敏珠跟福晋的弟弟没有议亲的时候请了众人过来她自然高兴,因为是在给她长面子,家里人来了都要奉承着她,如今就不一样了,不过是看着福晋的面子上进门,到时候她还要站着侍候,敏珠却是坐着的。
    她笑着道:“若是能来,自然是福晋的宽厚。”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额尔瑾笑着剥了几颗瓜子:“也不知爷今儿怎么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连李氏还有身孕都不顾。”
    钮钴禄试探着道:“不会是因为听去的那几句话告诉了爷,所以爷才会生气的吧?”
    额尔瑾听得一怔:“不应当吧,李氏在爷跟前很会说话,这样的事情哪里会让爷生这样大的气?”
    她说话的底气并不足。
    钮钴禄垂着眼眸边剥瓜子道:“奴婢到不这样看,奴婢细细的一盘算,爷其实对西侧福晋心里是很喜欢的,白日里有事没事的都要过去几回,好的新鲜的不知道送了多少,即便是夜里过夜的时候还是武妹妹那里多,难道不会是爷觉得她太小了,怕伤了身子?因着是喜欢的,所以才会动怒。”
    额尔瑾低头看了看桌子上平铺着的帕子上绣着的雏菊,不知觉得想起了胤禛放在殊兰窗外的雏菊,胤禛原来也会有这样知情趣的时候。
    额尔瑾缓缓的道:“她当了你五年的婢女,难道你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
    钮钴禄知道额尔瑾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甚至心里是相信的,所以才会这样问,她心里闪过几丝窃喜,嘴里的语气又是无奈:“福晋可是不知道,她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可是一等一的胆小懦弱,大声说话都不敢,奴婢的玛嬷都夸赞过她好几次,说她最终忠诚胆小,如今进了府在看可全不是这样,所以奴婢私下里想,西侧福晋是个很会装腔作势的人。”
    李氏也这样说过她。额尔瑾淡笑着打量着钮钴禄:“你别当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
    钮钴禄脸上的笑意一僵,忙跪了下去,惶恐的道:“奴婢对福晋绝对是忠心的。”
    额尔瑾放下手里的瓜子瓤拍了拍手,将她扶了起来:“刚刚还说别人胆小,我看你就是个顶顶胆小的,难道我说了什么?快起来吧。”
    钮钴禄顺从的起了身,忙又堆上一脸的笑意,心里却没来由的泛起阵阵的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大格格这件事情上,李氏从一开始显得粗浅,额尔瑾打着教育孩子的幌子却在实行她不可告人的秘密,李氏本来心绪就不宁,大格格若再因为这件事情跟李氏起了冲突李氏只会越加不好,用一个孩子来伤害孩子的母亲,可见她这个人其实是个阴狠的人。
    李氏对大格格的母爱还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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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的时间一久,难保不会有灾情,胤禛正在书房里跟邬思道说话,外头的苏培盛道:“福晋让人过来说了一声,李侧福晋动了胎气都见了红,刚刚已经拿帖子去请太医了。”
    后院的事情邬思道很少插嘴,就停下来低头喝茶。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本来只有一个阿哥,如今这个若不出意外也当是个阿哥,胤禛自然盼着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他皱着眉头起了身,对邬思道道:“让你看笑话了。”
    邬思道摆了摆手:“家家如此,没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女人多就这么麻烦,但偏偏人都爱这麻烦,若后院里只有一个人,现在至少也当有两个健健康康的阿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