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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做了几个家常菜,清炒藕片,麻婆豆腐,还有一个丝条蛋汤。
神父的口味倒是和当地人很像,不像是外乡人。根栓扇火的时候不经想。
根栓的贡献主要是烧火。
他其实也能下厨做两个菜,但是神父坚持不要他做,于是根栓改要求由自己下长寿面,神父同意了。
很快,两菜一汤,再加一碗面,就清清爽爽地盛上了桌。
还有一瓶格格不入的洋酒。
两人祈祷过后,就正式开动。
“来,今天有我的学生和我一起过生辰,真好。”
神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
神父又拿出了一个杯子,给根栓也倒了小半杯,说:“根栓也不小了,可以尝一尝威士忌的味道。”
原来这酒的中文名叫威士忌呀。
根栓赶紧接过酒杯。
“这酒叫生命之水,其实是因为是谷物酿造的,这些谷物是当地人的食物,维持他们的生命,酿造出来的自然是生命之水。西方还是一种酒叫伏特加,因为也是谷物酿造的,所以也叫生命之水。”
“来,你喝喝看,可还喜欢?”
根栓为了表示尊敬,一仰而尽,一股辛辣之感顺着口腔沿着食道汹涌而下。
这酒可比做礼拜时喝得葡萄酒烈多了,倒像是爹爹在家喝的白酒。
看着根栓一脸被辣到的样子,神父笑着喝了一口,说道:“慢慢喝,这酒烈得很。”
根栓点点头,吃了几口菜下肚,才冲淡了嘴里的辛辣之感。
都说酒壮熊人胆,也许是仗着喝了口酒,根栓这才坦白了自己为何知道今天是神父的生辰。
神父没说什么,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慢慢喝着酒,感叹道:“想到在神学院读书,一晃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神父,你神学院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担任神父嘛?”这次,根栓小口小口地抿着酒,问道。
神父摇摇头,说:“我刚毕业,其实是分配到上海的教区,我干了叁年后,主动申请调到嘉县来的。”
“为什么要来嘉县呢?”根栓不解,放着繁华的上海不待,为什么要来他们这个江南小城?
“我其实在神学院的时候就有回嘉县的想法,只是一直听不到主的召唤,十分犹豫。直到两年前,我偶然在教区遇到一个嘉县人,听他说嘉县的神父年迈多病,正愁合适的人选。我想这便是主给我的提示,我果断申请调来了这里。“
“哦,对了,我还没有和你说吧,我也是嘉县人。”
听到这里,根栓瞪大了眼睛。
“只是离家太久,已经没有多少乡音了。”神父笑道。
难怪听神父讲话,听不出他是本地人。
许是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神父的脸上露出了感慨的表情,他又捧起了酒杯。
窗外的月亮皎洁明亮,就像是神父透亮的眼睛。
神父的眼睛深邃,瞳色却不深。
也许太久没有喝这么烈的酒,神父也有了微醺之感,那些埋在内心最隐蔽的念头也一点点浮了出来。
神父盯着酒杯,根栓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孤独,还有几不可察的迷茫。
根栓没有说话,只是也往杯子里倒了些酒,陪神父喝了起来。
酒过叁旬,从神父的叁言两语中,根栓拼凑出了神父的过往。
嘉县人,父母早亡,和祖母长大,家徒四壁,孤灯孑影,受尽欺负。十二岁那年,祖母也故去了,更是孑然一身,无路可去。正巧一位在上海的神父传教至嘉县,得知了他的事情,提出带他去上海,供他读书,从此他就将自己献给了主耶稣基督。
“我永远记得那位神父把手伸向我的情形,我灵魂颤动,全身的血液翻涌,脑子里却一片清明,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主对我说话,听到了主对我的召唤。 我笃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他。”
“之后,我每日祷告诵经,祈求主时刻引导我使我克制自己,不要让我犯思想、行为、语言上的罪,让我得到内心的平安。”
“我入神学院读书,学习历代圣徒的经文,我时常可以听见主与我对话,教导我,指引我。”
“再后来,我领了神职,给人布道,却渐渐地,听不见主的声音。无论我怎样虔诚祷告, 主却不愿再来与我对话。我的内心备受煎熬,我知道,有一块地方是缺失的。 可我不知道是什么,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我还年轻,却离家太久,思来想去,我以为故乡才是一切的症结所在。所以我在遇到嘉县老乡后, 轻易地掉进了思乡之情设下的慈悲圈套,将回到故土当作我听到主的声音的唯一良药。”
“可我回来后才发现,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
“当我看到你被那几个学生欺负的时候,那些过去阴暗的回忆又全部涌了上来。”
“主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的世界愈发安静,难道主在告诉我,让我终止这一切吗?”
“难道我不应该将我的一生奉献给他?”
一杯杯烈酒下肚,情绪也越来越藏不住,似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根栓并不能完全明白,神父在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能聆听着他的坦白,并一杯杯陪着神父饮下,这甘冽的生命之水。
听到神父说起他在学校受到的欺凌,原来神父是如此的关心他,他心下感动,更是猛饮了一杯。
很快,根栓也醉了。
望着神父翕动的红润的唇,根栓觉得很渴,他脑海里闪现出圣经里的句子:
神啊,我渴慕你,如鹿渴慕溪水。
根栓看着陷入迷思,面颊泛红的神父,盯着他脉脉如水的眸子。
关切,心疼,爱慕,紧张,兴奋,痴狂。
他忽然不想再饮生命之水。
“因你的慈爱比生命更好,我的嘴唇要颂赞你。”
“愿他用口与我亲吻;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
雅歌里的句子不受控制地在根栓的脑海里反复诵唱着,直到他轻吟出声。
神父愣住了,静静地望着他。
桃花眼里是迷蒙的醉意,神父舔了舔唇,咽了咽喉咙。
“根栓,我不明白。”
听到神父叫自己的名字,根栓的心疯狂地跳动,他全身的血液翻涌,他没有听见主的召唤,却听见了另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喧闹着。
他气血上涌,面颊潮红,终于,根栓不自知地站起身,弯腰捧起了神父的脸庞,轻轻吻上了神父湿润沾着酒香的唇,呢喃道:
“舫济神父。”
神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看得根栓眼睛一红。
他再次吻上了神父的唇,慈爱和诚实,彼此相遇。
他的手沿着面颊向下,解开闭合的罗马领,解放出神父干涩的喉咙。
再没有什么可以约束舫济谨慎于言。
舫济又咽了咽喉咙,回吻了他。
过去一年,根栓不知迭过多少次他手中的这件黑袍,不肖看,他就轻巧地解开衣间的暗扣。
“求你将我轻放于心上,如印记刻在臂弯; 容我隐蔽在你的恩典下,在我的心里共对话。 懊恼惆怅忧心,只得你怜悯关心, 爱我陪我经过幽谷里,黑暗地。 求你将我轻放于心上,让我躺于你护庇下。”
根栓轻吟着诗句,仿佛他已在爱中沉沦。
爱,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