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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节

      路上,季寒川“顺口”问起安娜的状况,加上自己探望的事。管家静了静,说:“因为‘那个’的缘故,”说得很含糊,可能是考虑到欧文就在不远处,兴许会听到两人谈话,”她现在不太适合见光,所以,可能要到天黑之后,才能让韩先生见她了。”
    季寒川心想:天黑之后啊。
    按照这场游戏的尿性,恐怕不会有好事等他。
    他为难,再度强调自己的人设,说:“库克,天黑之后,我就看不清东西了,这对安娜实在太不礼貌。”
    管家幽幽地看了他片刻,安慰:“没有关系,韩先生。”停一停,“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把见面时间稍微往前,比如黄昏时刻。”
    听这说法,这个环节留给了玩家讨价还价的空间。
    季寒川想一想,“好。”
    到时候,如果再有突发情况,就见机行事吧。
    等走到餐桌边,欧文显然不满,问季寒川为什么让自己等这样久。
    季寒川拉开椅子坐下,信口说,自己和管家聊天,交流了一些关于人生的哲思,不知不觉就耽误了时间。
    “哲思?”欧文不明所以,看向管家,“哎,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管家沉默,像是认为这种生与死的话题不适合与小少爷交流。至于安娜的事,更是直接被管家从心里划掉,默认此事只能与家庭教师说。
    季寒川能脑补到。倘若管家就此和自己交换意见,一定会认为,母亲病故、恶魔诅咒……此类话题,对小少爷来说,还是太早。
    欧文显然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加大了声音。
    矛盾一触即发,季寒川作壁上观。
    管家更为难,站在原处迟疑不定。
    欧文:“库克,”小胖子叫了管家的名字,明明还是童声,里面却多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厉,“你要敷衍我吗?”
    实话说,季寒川原先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在小胖子话音落下时,一个比“‘敷衍’这个词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难了”更快冒出来的感觉,让季寒川蓦然警醒。
    ……有一道视线,朝这边压来。
    这甚至不算是季寒川“敏锐”,更像是玩家们必然会察觉到的“设定”。那个瞬间,他皮肤上的汗毛竖起,一股具象化的凉意擦过皮肤,引人战栗。
    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管家终于有了其他动静。
    他身体一下子紧绷,连季寒川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季寒川正考虑着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压来的方向。
    是古堡入口地方,那两处旋转楼梯。
    那里有一副巨大的油画。
    季寒川垂下眼帘,默默庆幸自己昨天晚上的一番表演。
    同时,管家微微欠身,嗓音发涩,说:“关于宇宙、星空,万物轮回。”
    欧文听着,久久不动,显然还是狐疑。他看一看管家,再看季寒川,用眼神确认这两人有无欺骗自己。
    季寒川尽量把自己剔除出欧文的观察范围。他一边切熏肉,一边用叉子拨开肉上的纹理,确保今天自己即将咽下的不是安娜的尸体。
    嘴巴上提醒:“欧文,你要知道,库克先生始终在认真、尽职尽责地照顾你。”
    欧文静一静。先前的气势如潮水一般,缓缓退走,只剩下小孩子的幼稚和任性。
    他不满,声音比先前抬高许多:“我当然知道这个!”
    季寒川暧昧地笑一下:“是吗?我还以为……”
    他看看欧文,再看看管家,对欧文做口型:你很有勇气。
    这是一句夸赞,却听得欧文眼皮一跳。
    他骤然安静下来,仿佛总算记起,自己昨天在书房里,还在因为管家有可能接近,而瑟瑟发抖、惊惧不已。那时候,家庭教师用类似的话劝慰他。
    欧文勉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题,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管家尚未开口,季寒川就淡定地说:“你这个年纪,更适合学习更基础的东西。”
    欧文皱眉,不悦地看着季寒川。他想说什么,但季寒川先一步开口、打断。他面容多了几分严肃,说:“欧文,待会儿,我会给你讲一个故事,告诉你为什么不能这样。”
    欧文深呼吸,“什么故事?”
    季寒川:“《伤仲永》。”
    欧文:“……”不懂。
    第603章 忽悠
    话题被季寒川岔开, 管家感激地看他一眼。
    季寒川面无表情,想:哦, 这又要走“管家其实也害怕欧文, 至少害怕欧文的某个‘人格’”路线啦?
    他重新梳理方才状况。
    大厅里那副油画, 在欧文的心情达到某个临界点时, 赋予了他异乎寻常的力量。所以在原本的“好”、“坏”欧文之外, 又多出一个成员,大约可以称作“欧文plus”。
    季寒川又被自己逗笑了。他心不在焉, 想:好、坏……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辨别这些实在有些麻烦。所以归根结底,他只需要知道, 两边都不是好东西,这样既可。
    唯一的问题是, 管家前面说, 凡人不可以对抗恶魔。虽然管家只是轻描淡写、一点就过, 但季寒川还是非常在意这句话。按照这个意思, 加上“连神父也不能解除恶魔诅咒”的设定——在没有听过欧文版暴雨天说明前, 季寒川暂且给它们六分可信度——要存活到第七天,必须要借助其他超自然力量。
    季寒川不觉得自己在林中捡到的东西能让他撑到第七天,得来太容易。所以他认为,无论是速写、怀表, 还是用炭笔写在麻布上的“遗书”, 都至多能在第六天护他平安。余下的线索, 需要在古堡中找寻。莫尔顿夫人的羊皮卷轴是一样, 但显然不够。
    季寒川想:今天晚上找个机会吧, 可能需要去另一个书房看看。
    那个他一直知道的、属于莫尔顿先生的书房。另外,得重新想一个“借口”。接连两天忘记羊皮本,这未免假过头。
    ……
    ……
    等吃完午饭,到了小胖子那间书房。欧文在椅子上坐下,一脸严肃,看季寒川,下巴抬起来,说:“你说吧!”
    季寒川看他,像是有点忧伤,说:“看来今天就是我保住工作的关键了。”
    欧文:“……”
    欧文负气,“你是我的老师啊,怎么可以向着库克说话!”
    季寒川:“我只是——算了,先给你说故事。”
    欧文轻轻“哼”了声,像是很不满意季寒川转换话题。不过他还算给面子,大约是前面两天的课程,让他对季寒川印象不错。所以这会儿,小少爷表现大度,愿意给这个“站错队”的家庭教师一次机会。
    他说:“但是我要知道,你的确是为了我考虑。这得是有道理的,而不是属于大人的惺惺作态。”
    季寒川笑一笑,“大人吗?欧文,有时候我确实觉得,你很像是一个‘大人’。”
    小胖子安静一下,望着季寒川。他的眼神骤然深许多、暗许多,季寒川甚至觉得,他背后的影子要站起来。他当机立断,该换话题,说:“不过,我所说的故事里,那个孩子也与你有一样的经历。他很聪明,聪明到连许多大人都自叹弗如。”
    总结一下,他的重点在于“前车之鉴”。
    季寒川“苦口婆心”,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在我的国家真实发生的‘历史’。所以,欧文,这两天给你讲课,我除了担心自己很快要失去工作,”叹气,“还会有这样的顾虑。原本……不瞒你说,我虽然模模糊糊地担忧,但并未明确想明。但今天,听着你和管家的话,生命、死亡、轮回,这些是太遥远的话题。欧文,我还是觉得,以你现在的年纪,不应该考虑这些。”
    欧文沉默。
    季寒川说:“我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一些事情,这可能让你对其中部分事情,嗯,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见解。但是,”他咬重字音,“你毕竟是个孩子。你应该成为一个孩子。”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欧文的表情。话里的重点,则总是放在“孩子”两个字上。
    五十岁的莫尔顿先生,五岁的欧文少爷——季寒川怎么能不多想?
    不过,他也担心自己疑邻偷斧。欧文的表情在变化,从一开始的纠结,到后面安静。按说是没什么问题,但季寒川还是觉得,某个瞬间,自己在欧文面上看到了讽刺的痕迹。
    一闪而过,很难察觉,简直像是老旧电影中只出现一帧的爆米花图片。
    “不,”欧文最终说,“你说,你知道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但你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季寒川心道:来了?
    他温和地看着欧文,不忘保持自己与这小少爷之间的距离。木质的椅子雕刻精细,上面坐着年纪很小、圆溜溜的男孩儿。但光看着男孩儿的眼睛,便会觉得,他有远超于年龄的成熟。
    欧文问:“我昨天说到哪里了?”
    季寒川欲迎还拒,和他确认:“你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的要和我谈论这些吗?欧文,你知道的,我不愿意让你沉浸在过往的悲伤里。当然,我很希望帮助你。”
    “帮助我。”欧文喃喃说。
    “对。”季寒川说,“和昨天一样——只有勇敢面对,才能‘走出去’。你看,今天餐桌上,你就做得很好。”
    欧文起先没有理解季寒川的话。等听明白了,他眉毛纠结地皱起。
    季寒川面不改色。他话里的意思,是:你昨天那么害怕管家,但当打开门、发现自己的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之后,不就放松下来啦,今天还敢怼人?
    至于几乎快要被写在欧文脸上的“我是精分”,不好意思啊,他没看到。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表情不合时宜,欧文冷静一下,说:“我以为,你不赞同我在餐桌上的话。”
    季寒川叹气,无奈似的笑一下,说:“我也很矛盾。虽然知道库克先生很用心,但你毕竟很小。我不知道……在东方,有很多类似的故事,却有不同的结局。欧文,我认识你了,所以希望你是幸运的那一刻。但说到底,我也只能承认,自己不是上帝,所以不能看到未来和过去。我只是觉得,你的确要感谢库克先生的爱护,同时,你也要知道,你是他的‘主人’。”
    “主人?”
    欧文若有所思。
    季寒川咳嗽一声,说:“这两种心情并不矛盾,欧文,你可以理解这个吗?”
    欧文“嗯”了声,说:“大概——韩老师,我现在确定了,你确实没有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得的小孩。所以前面的故事,我会仔细考虑。”
    季寒川一石二鸟,微笑道:“好,但你说了,要先告诉我听?”
    “对,”欧文整理思路,“昨天说到哪里了?”
    季寒川提醒他:“一个雨天。天气实在很坏,我想,虽然你在古堡中,但兴许还是能嗅到空气里潮湿的水汽。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停留在石棺中。而你和莫尔顿先生,正在等待一个人。”
    “等待一个人,对。”欧文说,“那是神父。”
    “笃笃笃!”
    欧文缓缓讲述。
    “笃笃笃!”
    他现在才这么小,当时更是不太记事的年纪。一切画面,对他来说,都显得很模糊了。但是,他记得一排长长的火把。那火把蜿蜒、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