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节
季寒川用手划水,从男人身边拐走。
他戳破了第三、第四个肥皂泡泡……这片白色空间广袤无垠,可以容纳所有他去过的世界。季寒川有些沉浸在其中的意思,时间的流逝在其中好像失去了意义。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戳破了所有肥皂泡之后,自己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但在那之前,他总得找到所有肥皂泡。
戳破的泡泡越多,“寻找”就越成为一个艰难的任务。他打着红伞,走在楼梯上,身上的水低落,血腥玛丽从水珠里探头。季寒川面无表情,觉得一股头发从自己刚刚走过的小水洼中冒出。
他偶尔会像想:我到底要做什么?
最先,季寒川会很快地想到答案:你要“出去”!
这里虽然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到季寒川怀疑自己把所有过去曾经经历过的游戏都在这里重新面对了一遍。但同时,季寒川又有一种奇怪却笃定的意识,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梦!
虽然他感觉过了很久时间,但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
……
“寒川,寒川!”
这片被各种建筑物占据、一眼望去见不到尽头的空色空间里,终于传来了其他声音。
季寒川抬头,看一眼天空。
这里原先是没有“天空”的,大约是城市场景变多了,于是有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天幕”。不过这时候,季寒川明显觉得,那个叫自己名字的嗓音是来自天幕之上。
他说:“我想上去。”
在他身边,无数鬼怪环绕。
有一个声音紧张地、胆怯地说:“好、好呀!”
一股头发缠了上来,把季寒川往高举起。
季寒川低头,看到头发上浮现出一张面孔:被水泡得肿胀,离得近了,可以嗅到一点腐臭。但对方很开心、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呀,韩先生!”
季寒川笑了下,一样回应:“你好,好久不见了。”
他们一直在往上。
与此前面对的场景不同,这一会,他们身下一切的基底,是一片海洋。
有这片海洋在,头发就可以无限生长!
他们高过云层,越来越高。终于,他们到了天幕之上!
季寒川听到一声轻轻的:“哇!”
季寒川忍俊不禁。
而这声之后,声音的主人仿佛失望,嘀嘀咕咕:“原来天空之上就是这个样子啊!”
季寒川说:“其实也也不是。”
声音的主人绕过来,看着他。
季寒川看着梁笑小朋友肿胀的、巨人观化的脸,终于还是点头。
他们继续往上。
“寒川,寒川!”
那个叫季寒川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季寒川听着,抬头,心想,我还要往高多久了。
“寒川,寒川……”
那个声音似乎远去了 。
季寒川此前心态尚且稳且平,但此刻,却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焦虑。好像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还是不能睁开眼睛,那之后,他可能就再也不能“醒来”了!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面色骤然变化。他看四周,见到了无边无际的白。再低头,身下是高高的头发,那些天空、天空之下的建筑、海洋,都变得非常遥远。
这个时候,季寒川说:“梁笑,松开我吧。”
梁笑“咦”一声,不解其意。
“可是……”
小朋友十分担心。
季寒川重复:“松开我吧。”
梁笑那张肿胀的、胀白的脸又凑过来了,季寒川安抚她,说:“我有办法的。”
梁笑只好抱着一肚子担心,缓缓撤掉了自己缠在季寒川身上的头发。
然而——
季寒川并没有下坠。
他仍然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之中,像是凭空浮起。
“寒川,寒川!”
那个叫他名字的声音陡然加大。
季寒川低头,和梁笑、和她身后所有自己去过的世界挥一挥手。
然后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
……
“——呼!”
他蓦然睁眼。
第一眼,季寒川看到了窗外的云层。
再侧头,看旁边的邵佑。
邵佑的表情里带着许多忧虑。季寒川见了,安慰地凑过去,要亲一亲他。邵佑的表情有点复杂,接受了这个亲吻。季寒川觉得奇怪,恰好这个时候,他余光一闪,看到了邻座上的崔永刚。
方才讲话的时候,崔永刚还是中年男人,这会儿,却完全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他脸颊凹陷下去。如果说安德森太太是可以看到骨架轮廓,那此刻,崔永刚就是完全成为了一把骨头。他头发稀疏,苍白,闭着眼睛,嘴巴瘪下去,脸上有成片的老人斑。一点液体从嘴角流出来,是失去了咬合功能的嘴巴没办法再阻止口水流下。
季寒川想到什么,低头,看自己的手。
第750章 坠机
他松一口气。
至少手还是年轻人的样子。
再摸一摸脸。
季寒川彻底放心, 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变化。但这会儿,他再看崔永刚,面色微微一变。
短短时间,崔永刚比方才还要苍老几分。他干枯的头发蹭在椅背上, 身体缓缓下滑。随着下滑, 更多头发被扯下来, 而崔永刚仿佛对此毫无感觉。他干涩的眼皮抬起来, 看了一眼季寒川和邵佑的方向, 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声。哪怕没有明确讲话,季寒川却仿佛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为什么你们身上没有变化?
他却已经快要死去了。
季寒川视线在崔永刚身上停顿片刻, 再看其他人——
无一例外。
这趟普普通通的回国航班,在这一刻,宛若奔赴在时光尽头。
上满载满了“老人”。
季寒川难得喉咙干涩。
他们显然又遇到“事件”了。但联想自己刚刚那个“梦”,季寒川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当下状况并非是一次单一的鬼怪袭击, 背后牵扯到更多问题。他们如今在九千米的高空之上,但地面会是什么样子?
季寒川嗓音一沉, 看向驾驶舱方向, 问:“机长呢?”
邵佑说:“一样的。”
季寒川缓缓侧头看他。
他见邵佑神色平静、称得上冷峻, 十指扣在一起, 交叠在腿上。
季寒川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他见邵佑眼皮颤了颤,似乎在权衡。
不过邵佑很快就做出决定。他说:“寒川,不要怕。”
这种环境下说这话,让季寒川有些莫名。他回答:“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怕。
话说到一半, 他忽然停下。
周边场景骤然变化, 飞机的轮廓在季寒川眼前变淡,像是成为了无数砂砾堆积, 又被风吹散。
短短时间,飞机消失了,只剩下原先那些坐在上面的“乘客”。季寒川看到了机长、看到了背后经济舱里的人们。他们一样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垂垂老矣,季寒川甚至在其中一个老妇头顶见到一个带着糖果装饰的发卡。
他花了一点时间回忆,记起之前登机的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到处乱闯,也到了季寒川面前。小孩的母亲一路跟着她,无奈地和人道歉。
季寒川看过去的时候,先想,如果宁宁还是这个年纪,自己也想给女儿买这样的发卡,卡在女儿头上。他总记得宁宁从前穿着带卡通图案的t恤的样子,到现在,女儿却已经是“成年人”了。
可现在,带着那个发卡的却并非什么小姑娘。老妇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紧绷、不合身的衣服,与其他人相比,她脸上的惊恐要鲜活很多。季寒川看着,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邵佑的手掌带着点冰凉,很干燥,盖在季寒川眼睛上。
他说:“寒川,不要看了。”
季寒川深呼吸。
他睫毛在邵佑手心轻轻挂蹭,邵佑觉得有些痒。他分神一刻,两个人身边已经没了阻拦,所以此刻,他直接用另一只手把季寒川揽到怀中。季寒川的呼吸又一次稳定之后,说:“我可以了。”
邵佑低声回应:“不要怕。”
还是这三个字。
季寒川无奈,也一样说:“我不会——”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邵佑的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