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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明啊,”胡老放下水杯,轻声说:“咱们聊聊吧。”
    明夏趴着没动。
    胡老说:“病房里没别人,小狐狸都被我撵出去了。你说什么都行,不会有人知道。”
    明夏的睫毛颤了颤。
    “咱们随便聊聊。先说我吧,”胡老叹了口气,“我进‘第六组’的时候也是大学刚毕业,一转眼半辈子了。”
    “早先行动队都是从部队里挑人,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能跑能打,可是等到解决实际问题的时候,心理上的差异就显露出来了。”
    “我就遇见过一个。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是当年他们那一批里头的散打冠军,拳脚很厉害的。一开始只是例行巡逻的任务,他适应的挺好,然后指挥员——那时候还不是老杜,是另一个姓徐的领导,他点名让这个小伙子跟着行动队去老城区排查。”
    明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南江的情形:夜晚的街道、隔着玻璃门看到的广场上的女娲石像、从黑暗中走进室内的南江和李悠然、还有吃软怕硬的大肥猫美人。
    “结果那天晚上就出了事。”胡老娓娓道来,柔和的腔调不像在讲什么恐怖的经历,倒像是在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曹家的一个小辈不懂事,看上了一家店铺,想盘下来开个火锅城。人家原来是开书店的,生意做的好好的,又在本地扎根好些年了,当然不乐意把店铺让出去。”
    明夏听到书店两个字,心里一动,想到了那位送他艾草的毕老板。
    “曹家这个小辈就带着人去砸店。人家老板能让他们砸吗?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行动队赶过去的时候,书店老板已经现了原形,不光把一群小流氓按在地上胖揍一顿,喷出的火还烧着了旁边的几家店。”
    “当时的队长两边调解,曹家请了代表也跟着闹腾,提条件。书店的老板就顶着一张毛脸跟他们吵架,吵得那叫一个舌灿莲花……我们的小伙子当场就吓昏过去了。”
    “小伙子拳脚厉害的很,打起人来,三个五个,一点儿问题没有,再穷凶极恶的罪犯,他眼都不带眨的。就是一跟非人类沾边他就晕……”胡老叹气,“你说怎么办吧?”
    明夏心想,他可不是因为这个。
    “我以前跟你说过,世界大得很,后生仔。横向的、纵向的,各种信息浩如烟海。在镇妖司工作,要有包容整个世界的心。”
    病房外面,南江想要伸手拧开房门,哪怕只是拧开一条缝隙也行。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气鼓鼓的小狐狸给拍一边儿去了。
    南江被逼无奈,做了个讨饶的手势。
    青丘不依不饶,坚决不肯让他听壁脚。
    南江真想知道明夏到底经历了什么。先是突然的消失,大家怀疑他其实是进了封印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的昏倒在了雷暴之后的梅田里,还被幺幺叼着裤腿一路拖回了蜪族的栖息地。
    等尔蜪从幺幺嘴里救下明夏的时候,他整个后背都快磨秃了,后脑勺也全是血——幸亏是后脑勺,这要是正脸,五官大概都要磨平了。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怪幺幺,它毕竟只是个幼崽,刚断奶没多久,啥都不懂。能想到把它认识的人类拖回家已经很不容易,非要让它想到要体贴的照顾人类脆弱的身体,实在太难为狗狗了。
    因为这事儿,尔蜪也觉得很抱歉,还主动把协助工兵清理梅田的工作接了下来。
    经过南江的反复请求,又许诺了无数的好处,青丘勉强同意了偷听。不过不是通过门缝。病房的设施老旧,门把手轻轻一转就会咯吱咯吱响。他们要悄眯眯的听,只能通过那通向训练场的开了一条缝的窗户。
    一人一狐蹑手蹑脚的从绿化带踩了过去,很无耻的忽视了脚下被踩的软趴趴的草坪,一起凑到了窗户下面。
    他们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哽咽。
    是明夏。
    南江认识明夏也有半年了,印象中这就是个阳光明朗的大男孩儿。他从没想过他也会哭。
    他从没听到过有谁这样哭。那是压抑着的哀恸与无助,还有一种因无助而滋生的愤怒与自责。
    “她说……”明夏的声音断断续续,“……这个孩子的心可真好吃……”
    话未说完,明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他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可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这种纯生理性的反应,直吐的全身都开始抽搐。
    胡老连忙按铃叫来了医生和护士。
    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把胡老请了出去,病房的门合拢之前,胡老的目光穿过了纷乱的白色身影,看到了明夏蜷缩在病床上仍不住抽搐的身体。
    他终于明白这个孩子的精神崩溃所为何来。
    他不是因为旁观而恐惧,完全不是被吓到。他的情况,更像是被人逼迫着……吃人。而且吃的还是小孩子。
    这样的逼迫,直接冲垮了他身而为人的伦理观与道德观。
    胡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诚然那些旧事都是千百年前发生过的,但明夏在雕王的记忆里真真切切的将这一切都经历了一遍。在那个时刻,那个特殊的回忆的世界里,他就是雕王。
    他看到的、听到的、身体感受到的……都是真实无比的。
    那就是明夏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