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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可与言者无二三

      那小丫头的怨气,就差是凝成一柄刀子插在沈言璟的心窝上了。
    沈言璟一路走过她的身边,饶是心疼却也没回头,只是临推门前余光扫过那个惨兮兮的小人,心尖尖上似乎突然被人扎了一下,又来回搅了一搅。
    房顶上逆光立着一道人影,雪色长袍染着月光,亦是望着竹隐。
    沈言璟见陆千城在,便也放下心来,推门进入房间。
    房间未掌灯,开门时夜风吹来,微微撩起纱帐,这才看得清朦胧月光下,侧躺在床榻里侧的那个不大真切的身影。
    沈言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褪下外衫搭在屏风上,上塌从身后抱住陆千凉,展臂将她的整个身子揽进怀里,微带着薄茧的指尖缓缓擦过她眼角的水渍:“心疼了?”
    陆千凉缓缓摇头,并未出声。
    陆千凉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见她不说,他也不强求,只是一遍遍抹去水渍安慰她:“竹隐还小,很多事情或许不会像你我大人一样思虑周全,你又何必。”
    “你不也没拦着我么?”陆千凉似是有些嗔怪。
    她自挥起藤条的那一刻就后悔了,竹隐饶是错,她也能慢慢地教导,最不济便将她留在身边照顾一生一世,又有什么不可呢?
    她本想着,自己唱着白脸儿,给沈言璟一个机会去求情,到时候竹隐也会对沈言璟改观。
    可陆千凉却没想到,沈言璟竟真的看着她教育女儿,一点儿都不动容。
    陆千凉见他不说话,也只好自己停了手。毕竟是自己宠大的女儿,那些留在竹隐身上的伤口,又如何不是陆千凉痛的更多一些呢?
    她枕着沈言璟的手臂,望着被夜风微微扬起的纱帐,也是一瞬的迷茫。
    清亮亮的月光透过窗子映近房间,饶是不亮,也照的清二人的轮廓,映的出沈言璟的侧脸。
    他也没睡,亦是思索出神。陆千凉只好再问一句:“你为什么没拦着我?”
    沈言璟右手手掌扣着她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左小臂搭在额头上挡住眼睛:“我没拦着你,是因为,这件事本应由我去做。”
    陆千凉断没想到沈言璟会有如此说辞,神情一滞。
    “完整的家庭就应该是父亲严厉,母亲慈祥,这样的孩子长大才会有魄力却不失慈心,守规则却不失人情。我要谢谢,替我做了这样的事。若是我的话,我真的下不了手。”沈言璟声音微沉,如是道。
    他的眼眸前挡着手臂,陆千凉看不到那深邃的眉眼之中隐藏着的是怎样的光芒,却听得出他声音中沉沉压抑着的心疼。
    沈言璟才是那个最宠爱孩子的,可他的宠爱却懂得分清时宜,分清事宜。
    “做错了事理当受惩罚,不能因为她是个孩子便躲避。总有一天,她要独当一面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你我到底不能照看她一辈子。”沈言璟挪开手臂,那双眼,是宛若姣姣明月一般的清亮:“她已经误会了我,就算是我解释也没用的。很多时候,不是你解释了对方就会信,与其费这些没用的嘴皮子,还不如不说。”
    陆千凉从不爱听沈言璟这样的说教,可却不能否认,很多时候沈言璟的判断都是极其正确的。
    这世间,除生死,无大事。她还有很多的时间让他们父女二人磨合,让主因懂得沈言璟对她的好,对她的宠爱。她也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你不出去看看她?”陆千凉想要爬起身,喃喃着道:“跪一夜可就真要跪坏了,现在尚是春末,天气颇冷,吹一夜的风不生病发烧了才怪。”
    “出息。”沈言璟手臂一勾,将刚要起身的陆千凉给勾回到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那人乖觉的伏在他的胸口上等着他的下文。沈言璟恶趣味的搂紧了些,冰冷的手掌隔着衣料摩擦过陆千凉腰侧的皮肤,顺着脊背滑至额头后又在她的脑门上轻轻一弹:“现在唤她起来,你这一阵可就白心疼了。再等一会儿我去唤她起来,你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陆千凉闻言,安心的闭了眼。
    她相信沈言璟,相信沈言璟会将竹隐教得好。
    就像是朝瑰公主。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思考,究竟是怎样才情与果敢的女子,才会舍弃自己一生一世的自由,毅然踏上和亲之路。又在与人两情相悦之时,放下一切的荣华与背负,死心塌地的通那人远走高飞呢?
    可当陆千凉知晓,沈言璟便是那个将朝瑰公主养大的人,她心中却也没有那么多的震撼了。
    就像是沈言璟天生便该有这样的才情。
    或许也是,在陆千凉的心中,沈言璟便是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半梦半醒之际,她半蜷在沈言璟的怀里,搂着他的腰:“你说这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为何我却总是诸事不顺?”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我便是你的倾听者,就只有我这一个人,可够了?”
    陆千凉却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色安静,每当安静下来,沈言璟便会沉下思绪来回想自己的寥寥浮生。
    然后发现,他这个当初的正一品齐王,曾经挥挥手便要翻云覆雨,跺跺脚整个离阳王朝都要颤三颤的摄政王,其实这一生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懵懂的幼年,成长在亲人的身边。或许闹出了很多的笑话与丑事,却能够平安的成长。
    不羁的少年,他经历了这一生所有的悲欢喜怒。最亲密的人成为他生存在这世上最大的危险。最好的兄弟,欲至他死地,唯一心爱的姑娘,心中却从未有过他一丝一毫的位置。
    而今未至中年,却也年岁不轻。那些往事喧嚣,峥嵘岁月,都如过眼烟云般尽数离他而去。唯一能留下的,便是尚存于脑海之中的记忆与身边的这个人。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这话对谁说来不是正确的呢?
    只是有些人,天生便长了一张硬嘴,就算是心中苦到了极致,也不肯拿出来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