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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赐毒酒

      熹微晨光洒下,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折射出点点微光。
    折剑山庄的弟子都已经晨起绕山晨跑,沈言璟难得早起,捧着一个铺着黄布的盒子去往小皇帝的房间。
    朝瑰已经等在了门前,清丽的姑娘未着妆容,长裙宛若盛开在湖面上的莲花,只是那微红的眼眶,颇为惹人怜惜。
    “皇叔,我陪你进去吧。”朝瑰公主站在沈言璟的身边,坚持道。
    这件事,说到底只是皇室的家事,朝瑰跟进去倒也无可厚非。沈言璟并未阻拦,敲了敲门,听到房间有了回应之后才推门进去。
    小皇帝刚刚起身,尚未整理仪容。沈言璟上前,替他系好衣带,低垂着眉眼俊雅安静,一脉柔和之色。
    “有多少年了,朕不曾一睁开眼睛便看到皇叔了。”小皇帝感叹道。
    沈言璟将最后一块玉佩系在小皇帝的腰间,像是替孩子整理衣裳的老父亲,给小皇帝整理了一下衣领:“那臣是不是应该恭喜陛下,从此以后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小皇帝重复了一遍:“高枕无忧,那才是真正的颓败之势,有了压力,才会更有动力吧。”
    “皇姐也来了?”小皇帝绕过屏风,见朝瑰公主也在房间里,颇为错愕。
    这一切都太过平静,平静的就像三人尚在京中的无数个清晨,与那些岁月没什么不同。
    朝瑰公主跪下身,行大礼参拜:“朝瑰,参见陛下。”
    “长公主请起。”小皇帝坐到正位之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有的时候,人活得太明白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皇姐你不该来的。”
    朝瑰公主平静的起身,想要说什么,却终是退到了一边。
    “京城那边,皇叔已经是个死人了,既然谥号已经赐封,再改有违天和。”小皇帝指了指桌子上被黑布盖着的东西:“皇侄这些年来承蒙皇叔照料,没什么可以表示的,今日便最后送皇叔一程。”
    “多谢陛下成全。”沈言璟撩袍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罪臣沈言璟在此,恭祝吾皇自此高枕无忧,可享一世安乐。臣无以为报,便以此身献祭黄土,惟愿离阳王朝万世安稳。”
    言罢,沈言璟起身,平静的走向那张盖着黑布的桌子。
    小皇帝一直注视着沈言璟的身影,直到他将手伸向那块布。
    “皇叔不要耍什么花样,今日皇叔去了,折剑山庄可以完完整整的存留下去,竹隐也依旧会是王朝的郡主。皇叔知道孰轻孰重。”
    “臣明白。”沈言璟答道。
    为什么,沈言璟能如此平静的面对生死,而他的手却会隐隐发抖?
    小皇帝眼眶发红的望着沈言璟,修若梅骨的手终于掀起了那块黑布,托盘之中,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陶罐儿和一只瓷壶,瓷壶旁置着一只白瓷杯子。
    沈言璟望着那瓷壶,缓缓一笑,清风霁月。
    这样的情形,他如何还笑得出来?小皇帝双手紧紧地握拳,面容冷肃。
    饶是已经长大,饶是坐在人间高位上这么多年,小皇帝依旧参不透沈言璟的心中所想。就像他时常挂在唇边的笑意,他总是参不透的。
    他只知道,沈言璟生气的时候会笑,悲伤的时候也会笑,为了掩藏自己的情绪,他总是笑着的。
    可那笑容背后隐藏着的目光,却不一样。只有极其熟悉他的人,才看得出他目光背后的情绪。
    “臣生前赐过无数人毒酒,到头来,自己也逃不出这轮回。”沈言璟抬手斟了一杯执在手上,毒酒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嗅之,便知是无解之毒。
    小皇帝的手紧紧握住座椅的扶手,眼眶通红:“帝陵之中的坟茔已经修好,不宜在动迁。朕不想皇叔受了委屈,特意带来了官窑烧制的青花瓷,皇叔可喜欢?”
    沈言璟并未转身,也未伸手碰那瓷罐:“皇上的赏赐,臣自然喜欢,可臣更喜欢白瓷,陛下忘了。”
    淡青色的毒酒在杯中打着旋,沈言璟终于转身,望着小皇帝开口却是对朝瑰:“朝瑰,出去。”
    “皇叔,朝瑰……”
    沈言璟摇头:“出去,听话。”
    在沈言璟的面前,他们不管多大,纵使已经嫁人生子,也一直是个孩子。
    就连到了这生死之时,沈言璟却还用如此温柔的声音和话语安慰她们。朝瑰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温热的液体却顺着指缝滑进袖口:“朝瑰一直听话,可这一次,皇叔不要再管我了。”
    是啊,孩子们早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顺着他锁铺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的孩子们了。
    沈言璟突然举杯,将杯中毒酒倾向口中。
    他举杯的刹那,小皇帝还笑得出来,他从不相信沈言璟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中左右,就算是身在绝境,沈言璟也定能找到脱出的方法。
    可在那酒水倾入口中的瞬间,小皇帝却真的慌了神。
    他扑上去抢那杯子,一盏清酒却已经尽数倾尽了沈言璟的口中,喉结一动后顺着喉咙滑下。
    “皇叔!”
    “皇叔!”
    小皇帝和朝瑰同时扑向沈言璟,抚着他险些软到的身子坐在座椅上。
    沈言璟却蓦地仰头呕出一口黑血,渗进了黑袍之中,转眼便只剩下一块颜色颇深的水渍。
    他仰靠在椅背上,微微挥手避开二人的搀扶。
    小皇帝指尖颤抖的按住了沈言璟的手臂,他望着掌心上沾着的黑血,瞳孔蓦地一扩。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这样寡然无助的沈言璟。
    那年盘龙山菊花宴,沈言璟身中混毒,依旧可以平静的安排侍卫,护送他先行回皇宫。
    穆王逼宫,沈言璟身负重锁站上刑场,等身高的刀已经举到了头顶,却还能含笑唤陆千凉走慢些。
    喻国师殡天的那年,沈言璟身陷牢狱,却岿然不惧笑对他的怒火。
    在小皇帝的眼中,沈言璟就像是这世间最厉害的英雄,在他的记忆之中,对于父皇的印象甚至都没有沈言璟多。
    饶是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父皇死后沈言璟将他抱上龙椅,宣布奉他为主的情形。
    一个几岁的孩子,如何胜任一国之主?可沈言璟只是平静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一扫,百官无不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