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云皎已经回到船舱内坐好,臂肘搁在膝盖上,双手撑着望着面前炉子上的茶壶发呆,听到云初末叫自己,不由郁闷的回答:“干嘛?”
云初末走了过去,微微倾着身子,伸手扳过云皎的脸,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神情,阴柔精致的眼眸中闪过某些威胁的意味:“我的伤好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呢!”
云皎的心情惨淡,云初末的伤好了,她看起来……当然很不高兴了!要知道他的身体好了,这就意味着他又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对付她了,奥……光是想想就觉得好难过!
注视着云初末近在咫尺的俊脸,她淡定的抬眸,水灵灵的大眼睛跟他对视,脸上自认没有一点破绽:“没有,我很高兴。”
“没有?”云初末挑了挑眉,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笑一个给我看看。”
云皎很愤怒,云皎很苦恼,云皎很想哭,这诸多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表现在脸上顿时绽放出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十七八岁且模样很好看的小姑娘,白皙的皮肤在碧绿衣衫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灵气逼人,可爱至极,眼角弯弯的像月牙,甜腻腻的迷死人,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合不拢嘴。
云初末的唇角不动声色地上扬,幽凉的目光注视着她,眼里似乎也带着笑意,手指却划过她的脸,没好气的打击道:“比哭还难看!”
云皎顿时不乐意地嘟起了嘴,要知道这可是她最好看的笑脸了!
她转过头来,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盯着小炉上的炭火,慢慢道:“云初末,我想家了。”
云初末一愣,顺势挨着狐裘躺了下来,背对着云皎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唇角却扬起些许笑意:“那我们就回去好了。”
“真的?”听到云初末说要回去,云皎赶紧放下了手,扭过头看他。
云初末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继续道:“回去住几天也没什么打紧,以后再出来就是了。”
云皎听此,连忙站了起来,屁颠颠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笑了,没好气的道:“我们是回家,又不是出远门,收拾行李做什么?”
云皎顿时站住了,僵硬的身体看向云初末,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还未说话,就听云初末又喊了她一声:“云皎。”
“嗯?”云皎望着他,见云初末侧躺在狐裘之上,素白的衣摆散成了白莲花,优雅的身姿风流绝艳,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准备睡觉。隔了一会儿,只见他反手递过来一样东西,语气平静的道:“送给你。”
云皎一呆,望着云初末手中的锦盒,反应着他刚才说的话,一时间竟忘了去接。良久都未见回应,云初末的手动了动,要将锦盒收回来,闷闷的咕哝了一句:“不要算了。”
“要!”云皎立即扑上去,把锦盒夺在手里,喜气洋洋的道:“当然要了!”她欢天喜地地把玩着那个锦盒,却没有着急着打开,看向云初末问道,“云初末,你晚上想吃什么?”
云初末的唇角泛起些许微笑,他合上了双目,的答:“随便吧。”
“唔……”云皎手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做砂锅煮鱼好了,我这就去捉鱼。”
黄昏的夕阳下,云初末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决定就好。”船舱内回归了寂静,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见云皎不知何时已经拿着网兜出去了,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随手扯过狐裘闭眼睡了起来。
船舱外,云皎双腿耷拉在船头,手里把玩着那个锦盒,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支精巧的竹笛呈现在她的眼前,这支笛子通体呈黄褐色,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痕迹。
她知道这种竹子叫做湘妃竹,因竹节上分布着紫褐色的斑点,所以又叫斑竹,用它制作的笛子,声音浑厚高亢,可称得上是值得珍藏的佳品,云初末的书房里原本就有许多,可惜经过银时月那次的破坏后,都已毁去了。
她将笛子从锦盒中拿了出来,这时才发现笛子的一头还挂了一枚坠子,素色的流苏像是云初末的衣角,上面编织着精巧细致的梅花络,中间以银线固定着一枚白色圆润的石头,仔细一看竟然是天下至宝轮回石!
她伸手捋了一把流苏,将轮回石拿在手里,发了好一会儿呆,恍惚回想起前几日他们在陌陵山上砍竹子的情景,又想到云初末这几天背着她偷偷摸摸的倒持着什么东西,莫不就是在雕刻这支笛子吧?
云皎欢天喜地的把笛子放了回去,将锦盒放在一边,拿起网兜开始专心致志的捉鱼,不一会儿就有一条不大也不小的鱼儿落网了。她屁颠屁颠的跑回到船舱里,连忙向云初末献宝道:“云初末云初末,你看,我网了一条很大的鱼呢!”
云初末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她似乎在笑,轻轻的语气念道:“好啊,今晚这条大鱼就赏给你吃了。”
云皎顿时不满地嘟起了嘴,不乐意的道:“一条鱼根本不够好不好,我今晚……今晚要吃两条!”
望着她将小鱼放在木盆里,又拿着网兜出去了,云初末的笑意顿时在脸上荡开,跟朵太阳花儿似的,尽是温暖。
第89章 剑灵阴姽婳(一)
十里笙歌轻欢场,寂寞烟花一世凉。
——《八重樱》
在水路上辗转行了十几天,将近深夜,他们才回到明月居。
几个月不见,明月居里的景致萧条了许多,树木枯黄,簌簌的向下掉着叶子,莲池内的荷花已经凋萎,只剩下荷叶梗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水面之上,一派初冬霜重寒轻的模样。
云皎和云初末绕过碧莲池子,很快来到了庭院,然而他们却在庭院中顿住了脚步,望着前方的房屋不约而同的相视了一眼。
不远处的屋檐下挂着十几盏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绯色的光影倒映在净水池里,清风阵阵,时有暗香拂来,一副诡异唯美的景。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警惕的搜寻着四周,几乎是同时的,目光锁定在屋顶之上,昏暗的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到那里竟然躺着一个女子。
云皎顿时心生诧异,莫不是趁她和云初末不在,有人闯进明月居里来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明月居的结界与云初末紧密相连,若是有人强行破除结界,他不可能不会知道。除非有一种可能,这个女子身上与云初末有着某种关联,结界感受不到受威胁的气息,便主动放她进来了。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声,回荡在午夜中,像是清脆的银铃,再次抬眸看时,那个女子已经坐起身,慵懒斜靠在屋顶的回角上,单手撑着头,默默的注视着他们微笑,准确一点说,是注视着云初末微笑。
她的身侧顿时升起血红的灵力,在夜空中凝聚成几十只赤色的蝴蝶,翩然飞舞在她的周围,像是新生的婴孩在眷恋自己的母亲,雀跃又亲昵。然而下一刻,又像是受到某些指引般,在夜空中迅速的成长扩大,露出湿热血腥的獠牙,疯狂的向他们扑了过来。
云皎激灵了一下,连忙躲在云初末的身后,只见云初末欣长的身姿伫立在晚风中,不紧不慢的挥手,几道冷蓝的光辉划破夜空,将那些蝴蝶瞬间撕成两半,最终湮灭消逝在黑暗中。
那女子掩袖轻轻笑了,倾身翩然掠起,在他们面前缓步落了下来,伸手在云初末的脸上捏了一把,语气似是抱怨般:“开个玩笑嘛,做什么这么认真?”
云皎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过去的一百年里,无论是遇到多么强大的妖魔和鬼怪,都没有一个敢上前捏云初末的脸的,当然,人家只是来明月居画骨重生的,也没有那个闲心和雅致去捏他的脸,可是……连她都不敢的好不好?
云皎以一种近于崇拜的眼神望着这个女子,透过昏暗的灯光,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女子的容颜妖冶美艳,如白玉雕琢般完美无缺,潋滟的眼波中氤氲着夜色的幽凉和诡异,她身着一袭红衣,墨发之下隐约露出白皙滑腻的柔肩,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无论怎么看,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此刻,她视线一刻也不离开的注视着云初末,嫣然的红唇荡开在午夜中,邪魅妖艳,像是悄然绽放勾人心魄的罂粟。
云初末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立即扭头道:“此人多半有病,不用理她!”说着,绕过那个女子,拉着云皎就往屋子里拖。
那女子的身形一闪,翩然挡在他的面前,很是无辜的嘟着嘴,望着云初末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她的语气凄惨黯然,幽幽埋怨道:“长离,见到姐姐竟都不知道问候一声么?”
她的身上泛着幽香,冷冽阴寒,却又沁人心脾,及腰的长发仅用几支黑色的羽毛绾着,妖艳之中又有几分尊贵孤冷的味道,云皎望着她瞪大了眼睛,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女子是灵,而且还是一个修为很高的灵,不过令她感到惊奇的不是这个——
云初末,有姐姐?
云初末这个人,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即使对方是他的姐姐也不例外,他望着那个女子的目光疏冷,没有一点亲昵的样子,就连语气也很阴寒,像是静静划过潭水的轻羽:“是谁放你出来的?”
那女子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气洋洋的笑意,像是惑毒人心的妖魅,偏偏又带着孩子气的天真无邪,她的双手背在身后,仰起脸像是撒娇般:“你猜?”
云初末眯了眯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竟有些警惕的神情:“在我动手之前,你是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
看到弟弟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女子撇了撇嘴,神情越发的凄楚,不过好在从前受到的冷遇太多,她很快就从消沉中恢复过来,还极有效率的注意到云初末身后的云皎,漂亮的双眼顿时放光,差点流口水:“咦,好有趣的小丫头呢,是留作食物吃得么?”
她的手指立即朝着云皎伸了过去,云初末眼疾手快把云皎拉在身后,挺身挡在前面,脸色沉郁,连语气都阴寒威严了许多:“阴姽婳,你看起来很想死呢。”
云皎目瞪口呆的躲在云初末的身后,望着这对诡异的姐弟不知该说什么好,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还没从云初末有姐姐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而且……注视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她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云初末的这个姐姐,还真是特别呢!
阴姽婳撇了撇嘴,讪讪的缩回手,很不乐意的嘟起嘴:“长离,你这样护着一个小丫头,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好生吃醋呢!”
云初末微微顿首,眸色在夜色中晦暗不明,他的语气疏冷,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势:“我再问一遍,是谁放你出来的?”
阴姽婳以袖掩面,轻轻的笑了:“这个啊,是我自己出来的啊,你们都不在,留下我一个人多孤单。”
云皎从云初末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虽然还是很害怕,不过念在对方是云初末的姐姐,她的心里稍微安慰了许多,灵动的大眼睛悄悄打量着前面的女子,突然发现对方也在含笑看着她,她又受惊的缩了回去,心中小鹿乱撞,生怕这个人会把她当作食物来吃了。
阴姽婳顷刻被她逗笑了,不紧不慢的脚步来回踱着,语气轻柔慵懒:“小丫头,你不要害怕,我方才是同你玩的。唔……长离可以给我作证,我从来都不吃人的,只会跟他们做好朋友。”
云皎讪讪的奥了一声,战战兢兢的问道:“姐姐,你要不要进屋说话呀,我们可以喝喝茶,聊聊天,顺便谈谈人生。”
阴姽婳手指抵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这个建议,紧接着黯然的摇了摇头,不晓得多么遗憾:“不了,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她顿了顿,看向云初末眼里带笑,像献宝一般:“我知道在人类的世界里,不请自来是不礼貌,所以我在外面等了你足足一个月。”
云初末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角:“所以?”
受到冷遇的阴姽婳,消沉凄然的扁了扁嘴,伸手搂住云初末的脖子,低声嗫喏着:“你都不会想念我嘛,我可是你的姐姐。”
云初末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她,语气不变:“在我动手之前,把你的手拿开,否则左手慢了左手断,右手慢了右手少一半。”
阴姽婳迅速的把手缩了回去,忽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抬头看着云初末微笑:“我来,是要恭贺你一件好事。”
云初末微微颔首,语气很干脆:“说。”
阴姽婳不紧不慢的捋着鬓边的发丝,慢悠悠的道:“我路过妖林的时候,听说绯悠闲那个女人正在到处追杀你,嗯……应该很快就到这里来了。”
云皎的身子一歪,望着阴姽婳差点惊掉了下巴,弟弟被人追杀,这是值得恭贺的好事?这位确定是亲姐姐?
只听得云初末冷哼了一声,唇角勾起冷淡的笑意:“还真是值得恭贺呢!”
云皎消沉的往自己额头上抹了一把,顿时觉得汗颜,嗯,还真是亲姐姐。
阴姽婳还想上前去捏云初末的脸,但一想到他刚才的威胁,又很识相的缩了回去,只掩面做出垂泣的样子,痛不欲生道:“绯悠闲那个女人修为这样高强,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若是你出了意外,我这个当姐姐的,以后可如何活得下去?”
云初末冷冷哼了一声,俊美的容颜在夜色中清冷疏离:“口是心非。”
话音刚落,阴姽婳果然欢天喜地的笑了起来,她偏着头注视着云初末,的轻念着:“好啊,我就期待你被绯悠闲杀掉的那天,到时候,姐姐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云初末微微侧首,没有吭声,只拉着云皎迈步走进了屋子。
庭院里,红衣女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嫣然妖娆的轻笑着,然那漂亮的眼眸中却清冷分明,血红的灵力肆虐,她的身影悄然消失在夜色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90章 剑灵阴姽婳(二)
回家的感觉悠哉游哉,至少云皎不用再风餐露宿,为生活质量发愁,连觉也睡得特别香甜。
于是第二天清晨,她精神抖擞的去云初末的房间,见太阳都已经照得金灿灿,他居然还没有起床,便恨铁不成钢的上前去叫他:“云初末,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不起来!”
她伸手撩开床帐,见云初末迷迷糊糊的从被褥中钻出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瞥了她一下,又懒洋洋的打着呵欠,顺势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语气闷闷的:“不要!”
云初末一直有赖床的毛病,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每天都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把他叫起来,不然他准能从五更鸡鸣睡到日上三竿,再拖拉到太阳西落才肯慢吞吞的爬起来,可怜兮兮的到厨房找东西吃,倘若一个姑娘家有这个特征,人家还会觉得可爱,可是他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也不知道是妖怪还是邪魔的大混蛋,当真让人有种想要痛扁他一顿的冲动。
云皎半跪在床榻上,伸手去拽他的被子,企图把他闹起来,可惜云初末反手一揽,把被子夹在自己的臂肘间,还很有先见之明的伸出一条腿,死死压住另一头被褥,慵懒散漫的眯着眼睛,侧躺在床榻上睡得雷打不动,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拉不动分毫。
云皎索性整个人都跪在床榻上,倾身摇了摇云初末,探出头喊他:“云初末,你还要不要吃早膳了?”
云初末无意识的皱了皱眉,随即翻了个身,正躺在床榻上望着云皎,语气定定的:“有没有不用起床,不用洗漱就可以吃的早膳?”
云皎听此,简直泄气到吐血,愤愤的指责道:“我看你还是饿着比较好!”
她气哼哼的从床上退下去,准备离开云初末的房间,不料某人却很恶劣的挥开她支撑着身体的手,害得她整个人朝着床榻栽了下去,正想起身时,眼前突然一花,顷刻就被人压在了身下,那个某人阴柔精致的眉眼映在眼前,带着若有若无戏谑的笑意,缓缓抚上了她的脸:“眼前就有一个。”
想起昨天晚上阴姽婳的话,云皎简直大惊失色,手指哆嗦的去推云初末,委屈祈求的声音都快哭了:“云初末,我可以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还能帮你施法,替你煎药,我可以做那么多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云初末一愣,暖暖的笑意顷刻在脸上荡开,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云皎的脸颊,似乎没好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从床上站起身,顺手拿过衣架上的外袍,便迈步朝着外室走了,云皎也赶忙站起来,屁颠屁颠的跟上他的脚步,神色俨然,好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可是昨天晚上,那个……姐姐说我是食物!”
云初末立即顿住脚步,流光潋滟的眼眸望着她,温柔深邃看不到边:“不是。”
听到他的回答,云皎顿时优越感十足,并且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问:“那我是什么?”
注视着她欢天喜地的脸,以及满怀期待的讨好表情,云初末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角,还是忍不住出言打击:“显然,你只是宠物。”
云皎怔住了,此时云初末已经一脸坏笑着迈步离开了,她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简直气到跺脚:“你你你……云初末你给我站住啊!”
云初末迈过门槛的脚一顿,清俊的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细不可闻的低低说了一句:“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