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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北城家居市场又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旧货市场,另一部分则是新的家居卖场。旧货市场里能淘到不少好东西,尽管在北城,交通不算便利,而且商场本身也十分老旧了,可是人气却高居不下。
    程郁和吴蔚然在旧货市场逛了一圈,按照先前量好的尺寸挑了橱柜、茶几、沙发,因为都是二手的,所以价格非常便宜。吴蔚然和老板商量好配送的事情以后,程郁又拉着他去了涂料卖场。
    “可以买一些涂料彩漆,把旧的面料擦掉以后自己上色。”程郁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弯着腰撑着膝盖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油漆涂料面前选颜色,穿在羽绒服里面的连帽衫的系带垂落下来,程郁嫌碍事,把两根绳子揪在一起塞进领子里。
    吴蔚然在一旁看着,觉得他很可爱,偷笑一声,被程郁敏锐地觉察到,转脸瞪他一眼:“你笑什么?想好选什么颜色了吗?”
    吴蔚然摇摇头,道:“我是奇怪你还有这个手艺吗?你怎么这么全能?”
    程郁一边将脚下的涂料挨个看过去一边说:“我没正经上过学,只学了这些手艺,学得也不怎么样,好长时间没有试过,凑合着来吧。”
    他嫌吴蔚然在一边碍手碍脚又不做事,道:“你如果不选,那就我来了,如果颜色不好看,你可不要骂我。”
    吴蔚然上下打量程郁一眼,说:“我觉得你选的不会不好看的。”
    他没有恭维程郁的意思,是程郁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品味堪忧的那种人。云城是个不太发达的小城市,这里的人穿着打扮普遍都非常普通,所以从程郁平时的穿衣风格就能很轻易地判断出他不是本地人。
    倒不完全是因为程郁的衣服贵,而是他会穿,尽管颜色没有姹紫嫣红的,可是穿在他身上看着就很舒服,他不是艳丽的长相,五官却有些妩媚的意味,但程郁本人从不是那样骄纵的性格,吴蔚然只能猜这是因为他的穿着让他显得柔软。
    程郁和吴蔚然买好东西,临近要回去时,程郁又拉着吴蔚然拐了回去。“别急,明天去我师父家吃饭,要买些东西带去。”
    家居卖场地下层有个大型超市,程郁去买了一些水果,吴蔚然跟在他身旁,才觉得程郁在为人处世这一道上并非不懂,只看他想不想做。
    先前程郁那样驳斥吴蔚然的时候,吴蔚然还只当他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直率性格,而今再看,原来是程郁的百转心思没放在自己身上。
    吴蔚然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他和程郁回到宿舍,卖场送货的卡车也几乎在同时到达楼下。程郁和吴蔚然让工人帮忙把货卸下来,便准备直接在楼下完成抛光上漆的工作,晾晒好了以后就能直接搬回宿舍里换上。
    程郁的工具是从车间里拿回来的,小小的锉刀拿着正趁手,吴蔚然拿着程郁给的另一个锉刀,扶着茶几的一角忍不住地笑。
    “你笑什么?还不快点干活,这会儿已经中午了,太阳落山之前不弄好,颜色就调不好了。”程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在笑,如果你不在机床车间,咱们是不是就没办法弄这些了。”吴蔚然说,“我没想到我还能跟你学干这些。”
    程郁也笑了:“如果我不在机床车间,我们没有工具,也没有这个条件和技术,那我们就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多事情了。宿舍么,凑合着也能住。”
    吴蔚然连忙说:“那可不行,我觉得我们值得住一间更好看更舒服的宿舍。”
    程郁斜觑他一眼,眼尾漂亮地勾着,他没说话,只含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在室外的冷风里,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像玻璃珠封存的里脆弱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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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程郁和吴蔚然赶在太阳落山前把漆都上好,然后就摆在楼下通风晾干。上楼之前吴蔚然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问:“扔在这里不会被偷吧。”
    程郁也回头望了一眼,道:“应该不会,明天早晨起来再看吧,反正就这么大个厂区,咱们今天在楼下收拾这些也都有人看见,真要是偷走了,那可真是……”
    程郁没往下说,但吴蔚然也明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方,搞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即便不闹大,也承受不了背后的指指点点。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不好,但也有小地方的好。
    大约是辛苦干了一天的活,两个人回去便洗洗睡了,买回来的沙发已经摆上了,两个人却也没有精力去躺一躺坐一坐。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程郁看了眼时间,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冲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他一边刷牙,一边敲响吴蔚然的房门,冲着揉着眼睛刚从床上坐起来的吴蔚然问:“你还去不去了?”
    吴蔚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一声:“啊?”
    程郁嘴里含着牙膏沫,含糊地解释道:“我师父家,今天请吃饭,你还去不去了?不去的话,我收拾收拾就走了。”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掀开被子,道:“去去去,怎么不去。”
    大约是起得太着急,吴蔚然站起身来,和程郁面对面了,才想起来自己睡觉前嫌宿舍暖气太热,把睡裤给脱了。
    现在他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而内裤,则因为成年男性常见的生理现象,而顶出来一大块。
    程郁大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画面,他举着牙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将牙膏沫咕咚咽下去,呛得他弯下腰拼命咳嗽起来。
    吴蔚然下意识两步走到他身边为他顺气,可他靠的近了,程郁弯着腰,吴蔚然挺立的下半身仿佛直冲到程郁面前,他连忙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面红耳赤地摆摆手。
    “我没事,我先去刷牙了,你也快点……”程郁退出吴蔚然的房间,含糊着说:“快点穿好衣服吧!”
    直到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了,吴蔚然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他站着拍拍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仍旧精神焕发的小弟,倍感丢脸地倒在了床上。
    男人之间遇到这种情况分明很正常,上大学的时候吴蔚然甚至和室友比过大小——自然了,自从室友们经过比较得知他的尺寸一骑绝尘以后,就没人再拿这事来说事。吴蔚然一直没想过自己还会遇到这么尴尬的状况。
    而且这种尴尬还是落在程郁的身上。
    一想到程郁因此而感到尴尬,吴蔚然就觉得浑身都像过敏了似的,哪里都不舒坦。他频频在程郁面前丢脸,因为各种想不到的状况。
    吴蔚然头痛地穿好衣服,去卫生间的时候程郁正好出来,他低着头连忙避过吴蔚然,擦肩而过时,吴蔚然看见程郁的耳尖依然泛着红。
    等吴蔚然洗漱出来,两个人好像才终于都平静下来,将方才的事放下。程郁煮了些稀饭,一人盛了一碗,摆在即将是最后一天使用的旧茶几上。
    “昨天剩下的饭,我煮成稀饭了,先少吃一些,也别吃太饱了,去我师父家就吃不下了。”程郁说。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方才发生的事情,但是一时间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于是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好在早饭简单,吃完也不过几分钟,吃完饭以后程郁刷碗,吴蔚然准备去楼下看看前一天的劳动成果。
    站在楼下的冷风里,吴蔚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仰头看着自己宿舍的窗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感觉冷风吹在脸上,全都是如刀子般割面的痛感。
    丢脸,实在是丢脸。
    回到宿舍里程郁已经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干净,看他两手空空地进来,奇怪地问他:“东西呢?怎么不抬上来?”
    吴蔚然挠挠头,道:“味道有点大,再晾一天吧。”
    程郁点头表示同意,“多晾几天也好,只不过我怕冬天下雪下霜,对材料不好。应该夏天买来收拾的。”
    吴蔚然笑起来:“但咱们这个条件,怕是等不到夏天。”
    他们收拾好宿舍以后就出发了,按照李一波先前给的地址,他家离厂区并不远,程郁和吴蔚然决定坐公交车过去。
    厂区是好几趟公交车的始发站,周末,再赶上元旦假期,出行的工人就更多了,程郁和吴蔚然从始发站上车,车上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没有座位了。
    两人原本并肩站着,后来公交车走走停停,人越来越多,程郁和吴蔚然的姿势就变成了一前一后,吴蔚然将程郁圈在了怀中。
    程郁比吴蔚然矮一些,这样圈着其实并不舒服,但是公交车上人挤人,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就更不能求一个舒坦的姿势了。
    两人紧紧贴着,程郁能感觉到吴蔚然的心跳,扑通扑通,正在有力地跃动着。
    程郁手心里冒出汗,他身体僵直,不敢乱动,吴蔚然的呼吸扑在他的头发上,那股热流顺着进入大脑,多巴胺开始飞跃。
    好在公交车终于到站了,程郁和吴蔚然挤着从车上下来,程郁用笑在遮掩自己的尴尬,他说:“好多人啊,没想到这么挤。”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程郁突然站定,道:“给我师父买的东西忘记带了。”
    两个人都不是没心没肺的性格,能忘记带礼物,大约还是因为早晨的状况太冲击太尴尬,一时间都措手不及。而再想明白这个原因,两人又都沉默下来,显然还是没能完全从早晨的事情里走出来。他们在路边的小店里重新买了些水果,一路沉默着走到李一波家的楼下。
    李一波家住在云城六中的家属院,云城六中是云城历史最长的中学之一。北城是云城老城区,教育资源集中,近些年新城区兴起,不少学校都在新城区新建分校,甚至直接把校区迁到新城区,云城六中却老老实实扎根北城,这些年的生源也越来越好。
    云城六中家属院就在学校的马路对面,一大片老旧的居民楼,墙体是浅淡的黄色,因为年岁久了,掉漆斑驳的现象已经很多,被暂时贴起来,等着春天天暖能开工了,再修补修补。
    家属院里绿化很好,每栋楼前都有一片空地,现在被薄薄的雪盖着,虽然是冬天,但也能想象出春夏之时绿树成荫草长莺飞的景象。
    按照李一波给的地址,两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楼下,按了门铃上楼。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程郁和吴蔚然都很眼熟,她是工厂家属院巷子里超市里的收银员。
    程郁愣了愣,倒是收银员姑娘先给他们拿了拖鞋出来,程郁和吴蔚然换了鞋进门,李一波已经热情地迎了出来。
    刚倒了水还没寒暄两句,就听见楼下又是一阵嘈杂声,是车间的其他人来了。李一波让程郁和吴蔚然先坐,又去忙着做准备。
    人一到齐,客厅里就显得嘈杂喧闹,李一波家里不算大,是个三居室,但每个房间都比较狭小,只是李一波一家人一看就是很会过日子的,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也没让人觉得乱。
    张永中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他主动问李一波,说:“李师傅,原来这姑娘是你家人啊,我平时总是去超市买东西,都眼熟了。”
    李一波笑了笑,道:“对,叫李倩,是我的侄女,前几年把她接到身边,现在是我半个女儿了。”
    李倩抿嘴笑了起来,她为其他人倒好茶水,李一波便让她坐着陪大家一起聊天,自己起身回厨房帮妻子做饭了。
    程郁迟钝,但吴蔚然已经敏锐地觉察出这是李一波在为自己的侄女相亲,程郁他们车间里适龄小伙儿不少,有的能说会道,有的精明能干,不管怎么说,想必没有非常差劲的人,不然李一波也不会请他们来自家作客吃饭。
    李一波一走,场面就尴尬了,大家和李倩并不熟悉,骤然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李倩也觉得尴尬,只好拿起茶壶,又给程郁添了些水。
    “大家都喝水,喝水。”
    李倩说话的声音不大,她原本就是清秀文气的长相,在小超市收银的时候,隔在柜台后面,永远是低眉敛目的乖顺样子,账却从没算错过,是心里沉得住气的人。
    吴蔚然看看李倩,又看看程郁,嘴角忽然飘起奇异的笑容,说着让大家都喝水,却只给程郁一个人添茶,这不仅说明她最关注程郁,还说明在骤然暴露在陌生环境里的时候,李倩主动选择了程郁做自己依靠的对象。
    李倩给程郁倒水时,程郁也抬眼看她,她眉眼垂着,看起来紧张,其实已经坚定地做了选择。程郁忽然想起吴蔚然刚来那天,他从台球厅出来,买泡面的时候也是李倩,递给他一根火腿肠。
    他心思突然被攥紧,程郁感情经历有限,无法断定这是不是姑娘的示好,只是觉得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状况。
    好在吴蔚然开口解围,让程郁有了松口气的机会。
    “我听说你们昨天出去玩了,玩得怎么样?人多吗?”这话是问张永中的,吴蔚然又像没跟张永中有过过节似的,主动挑起话头。
    张永中心里还有些记恨吴蔚然,现在又不是在厂里,他也不怕吴蔚然官大一级,只平平回答道:“还行,人太多了,没平时好玩。”
    他说到这里,陈子明也使劲儿点点头,道:“人真的太多了,哎呦你们不知道,那个舞池里都站不下了,好些人就在我们卡座边上蹦,要想去嗨,逢年过节肯定不行,还是得挑人少的时候。”
    陈子明话多又热闹,气氛就被带得活络起来,吴蔚然又问李倩,道:“你昨天出去玩了吗?”
    李倩摇摇头,道:“奶奶也让我出去来着,但我嫌太冷了。”
    付华胜也跟着点头,说:“你们昨天晚上出去的都是精神头大的人,下回其他车间人手不够问咱们要人三班倒的时候就首推你们几个。这么冷的天,在家躺着不好吗?想嗨跟着电视也能嗨。”
    毕竟都是年轻人,即便一开始不熟悉,后来也很快就能找到共同话题热络起来。李一波帮着孙成英做饭时从厨房偷偷瞧了一眼,李倩正抱着水杯和大家一起笑着,他放下心来,转身回了厨房。
    第18章
    李一波的妻子孙成英漂亮又利落,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烫着中年人喜欢的大卷,但是因为她本人小脸尖下巴,所以看着不但不显年纪,反而显得非常年轻。
    孙成英的父母都是六中的老教师,她师范学院毕业以后也进了六中做老师,原本一家人的生活顺风顺水,后来变故发生,她工作也丢了,孩子也没了。
    不过孙成英是个非常要强的性格,从失去孩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后,她办了一家课下辅导机构,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在云城还算有名,再加上她做老师的时候教学成果也非常出色,因此生源不愁,只是大事小情至今都是她自己在操心,是太过辛苦了些。
    李一波和孙成英忙着做饭,两人只时不时地跟年轻人出来说几句话,等到饭菜都上桌了,才总算能坐下来跟大家一同坐着聊聊。
    吃饭的时候,赵雯、曹瑞雪和李倩坐在一起,她们三个女生年纪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姑娘,即便不打扮也是漂亮的,更何况这三人即便不是大美女,也算是清秀的小美女,坐在一起,花团锦簇,赏心悦目。
    平时穿着工装没有体会,现下三人坐在一起,同桌的男同事们好像才发现自己车间的两个同事,还有那个后巷里收音的小女生,居然都是很不错的样貌。
    男生们跟李倩不熟,但跟赵雯她们二人一起出去玩过一次,关系就亲近很多,饭桌上他们先和赵雯聊起天,最后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到李倩身上。一顿饭下来,李倩跟大家的关系也亲近了。
    男生们讲话俏皮,人又多,难免吵嚷,李倩听着听着会低下头抿嘴偷笑,她额前碎发柔顺地别在耳后,露出莹白如玉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