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宅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84节

      第115章 棠棣之华十四
    除夕下了场雪,纷纷扬扬地积了薄薄一层。这几日大街小巷的商铺多数都早早关门,杏林堂也不例外。纪景同在前头替医馆帮忙的学徒结了这个月的月钱,桂秋从后院撩着帘子出来:“纪大夫,晚上的饭菜我都煮好了,你们热一热就能吃。”
    纪景同从柜台前抬起头,冲她笑了笑:“麻烦你了。”
    “应该的。”女孩叫他笑得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那我明天再过来。”
    “不用了。”
    桂秋闻言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却见纪景同又说:“明日过年,你在家好好陪你父母,医馆这两日不开门,景兰也在家。”他从柜台前取出一封红纸包给她,“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今年辛苦你了,明年我娘还要多劳你照看。”
    “这……这都是应该的。”桂秋推了几次没有推掉,这才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那我过几日再来,纪大夫你也保重身体。”
    纪景同送她到门外,等医馆里人都走了,才渐渐收起了脸上惯常的笑意。他不笑的时候与平时判若两人,带着点微微厌世的神色。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外头忽然有人问道,他回过神才发现纪景兰回来了。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纪景同目光落在她腰间那个医箱上:“又去哪家出诊?”
    纪景兰收伞的动作一顿,才说:“卢家。”
    纪景同轻嗤一声,他伸手合上了门板,示意今日医馆不再看诊,一边随口问道:“卢康德要死了?”刚从卢家出诊回来的人不满他这副口气,但还是如实道:“心气郁结,卧病罢了。将养一段时日,或许能好些。”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纪景兰状若无意道:“你哪,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纪景兰按捺着语气:“你还准备一辈子窝在这小医馆里不成?”
    “不好吗?”纪景同勾勾嘴角,“晒晒太阳,吃喝不愁。”
    纪景兰不知他是不是当真这样想的,两人站在堂前,纪景同见她冷了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忽然开口道:“你若真想吃喝不愁,为何不干脆娶了明家小姐?”
    纪景同眉眼间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二人便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堂上,对峙似的,过了许久,他忽又换上了原先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说:“好啊,她要是愿意,我自然想娶。”
    “你!”纪景兰气得脸色发白,还来不及说什么,后院的帘布又叫人撩开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帘子前,面对着这对剑拔弩张的兄妹,讶异道:“我听见景兰回来了,你们又吵架了?”
    听见纪氏的声音,纪景兰这才勉强压下了怒火,纪景同却已先一步迎上去搀住了她:“景兰嫌我在家不好好干活哪。”他的声音同他这张脸一般具有欺骗性,叫谁听了都不忍苛责。纪氏闻言果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眯眯道:“哪有不干活,我看医馆里天天人来人往,不少姑娘都是来看我家景同来的。”
    这叫什么话,纪景兰闻言哭笑不得:“娘!”
    “好啦好啦,这两日过年干什么活,你也该好好在家休息几天。”纪老太太叫身旁的男子搀着往屋里走,“我看你啊,哪儿都不许去,就跟你哥哥一块,在家陪着我这个瞎老太婆!”她一边说一边又嘱咐纪景同,“你一会儿也去厨房把菜热一热,你妹妹在外忙了一天,在家就别叫她干活了……”
    两个人的声音转进屋里,渐渐弱了。纪景兰独自一人站在堂中,眼底的暖意转冷,终于叹出一口气来。
    明湛搬了把凳子站在房门口,她踮着脚,手里拿着浆糊往房檐上刷。廊下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人,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你在干什么?”明湛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才发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人。
    大概是因为过年的缘故,谢敛今天穿了件绛红色的立领,衬得他在身后一片茫茫雪色中,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明湛第一次见他穿红色,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叫廊下的人看见了,眯着眼轻轻笑起来。
    明湛转过头不理他,继续刷自己的浆,等刷完了想从凳子上跳下来,已经有人将地上的“福”字捡了起来递给她。凳子上的人伸手接过来,喉咙里含含糊糊地滚出一个“谢”字,转头又专心致志地往门上贴福字。
    谢敛手上接着她递回来的浆糊,站在她身后左左右右地指挥她:“再高一点。”女孩踮着脚,使劲又将手往上举了举,头也不回地问他:“好了吗?”半晌没听见回应,她费力地侧了侧头,却看见他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气得“啪”一声,将纸拍在了刷过浆的房檐上。
    谢敛伸手替她压平了底下翘起来的褶皱,余光还能看见她憋着气地一下下将纸给抹平了。
    “姐姐让我过来叫你吃饭。”他解释了一句,又怕她摔下来,伸手扶住了她。明湛一低头才发现他站得离自己这么近,目光往下都能看见他立领上纽扣的花样。这叫她一时间忘了刚刚的事情,只呐呐地应了一声:“哦。”
    她答完,谢敛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你来这么久,忘了问你住得还好吗?”
    “好。”
    “长安好玩吗?”
    明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答道:“好玩。”
    谢敛还在随口问她:“今天下了雪,明宜说明天想去城外游湖,你一起去吗?”明湛想了想:“你去吗?”谢敛抬眼看过来:“去。”明湛便说:“那就去吧。”
    男子好像低头笑了笑:“年后我回九宗,你跟我一块回去吗?”明湛一愣,他才不紧不慢道:“不是说要和我成亲吗?”
    “啊。”凳子上的人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显得坐立难安起来。谢敛见她颈后好似红了一片,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于是又慢慢道:“这也是骗我的?”
    “没有。”明湛下意识辩驳道,这回连耳朵都红了,还要故作镇定地反咬一口,“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怎么瞎说?”
    谢敛盯着她看,眼底藏着笑还要故意说:“你最好是不要想起来。”明湛莫名其妙地觉得遭到了威胁,但又有点心虚,终于英雄气短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扶着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梗着脖子还不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晚上家里准备了年夜饭,明和破天荒地在家喝了点酒,明孺同明乐又吵了起来,明宜爬到谢敛膝盖上,要他用筷子沾一点酒让他尝尝。今日连小明修都显得兴高采烈,谢谨抱着他坐在桌前,烛火映照在他眼里流光溢彩,对着吵吵闹闹的明乐和明孺在半空中拍着手笑。
    明湛许多年不曾过过这样的年了,或者说打从她出生以后,就从没有过。到后来明和有些醉了,他坐在明湛左手边,一手还握着酒杯,一手却拉着她不松手,絮絮说:“阿湛回来了……我们阿湛,是哥哥对不起你……”
    “没有,大哥很好。”明湛挨着他,也小声说,“是我不好。”
    明和摇摇头,他眼神已不大清明了,还执拗地说:“哥哥对不起你……我回家,他们才告诉我,你跟着外公走了……你还那么小……”说这些的时候,他眼底似有水光,话到后来,只反复说着那句“对不起”。
    明湛从不知道这么多年,他竟一直这样自责,觉得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叫她在外漂泊多年。她眼底也忽然酸涩起来,微微咬牙才勉力镇定道:“不怪你,这么多年,我从没怪过你。”
    席散以后,她独自一人走到祠堂。外头雪已停了,月光融融地落在雪地里。她坐在祠堂外的廊椅上,望着里头的牌位微微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转角有亮光闪过,她听着脚步声,便看见谢敛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哑着嗓子问他。对方一本正经地说:“这儿比凤鸣寺后山还是小得多。”她便笑起来,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两人坐在这廊椅上,久久不说一句话。夜已深了,更衬得这处僻静。过了一会儿,身旁的人才若无其事地问起:“今晚怎么想到这儿来?”
    “之前不敢来。” 明湛望着那里头的牌位,小声道,“怕来了就忍不住将这儿砸了。”谢敛侧头看了过来,对上她的目光时,对方狡黠地一笑,也不知这话里有几分玩笑的意思。
    “现在不想了?”
    “你不来可能就动手了。”明湛故意道。
    “我来了也可以。”
    明湛一愣,侧过脸古怪地看着他:“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谢敛看着她问:“我会说什么?”
    “说——他们毕竟是你父母,这么做天理不容,是大不敬。”她一边说一边自己先笑起来,随即又叹了口气。
    “你当真砸了这儿,明和也不会怪你。”
    明湛却一僵,过了一会儿才自嘲道:“不错,他不会怪我,他顶多就是怪他自己。”
    “他一边觉得他们对不起我,一边又不希望我记恨他们。”明湛望着雪地里的月光喃喃道,“所以这么多年,他只能怪自己。”
    谢敛:“你怪他吗?”
    明湛摇摇头。
    谢敛:“他们哪?”
    她沉默片刻,才说:“……我也不想怪了。”
    最后她释然道:“我这个人,运气实在不好。不过好在,遇见的人都很好。”
    谢敛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包括我吗?”
    她笑起来:“你是最好的那一个。”
    那一刻,谢敛感觉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专注地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的人,他想起那年初见她踏着月色而来,也想起初春的窗下她伏案誊写的侧脸,还有雾江的竹筏上叫烟火映亮了的惊鸿一瞥。他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的信誉早就不值一文,她最擅长的就是一次次地往湖心投掷石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翩然而去。
    但是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拢住她的侧脸,将她拉近身侧,再近一点,近到呼吸可闻的地步,在她满是诧异的目光里,极为克制地在她额头落在一个温热的吻。
    “你要记得这句话。”他声音沙哑,低低地在她耳边说,“因为不会有反悔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每天过着无稿裸奔的日子,好刺激!qaq
    第116章 棠棣之华十五
    第二日明湛是叫外头的鞭炮声吵醒的。推窗一看,发现雪已停了,太阳挂在房檐上,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换了新衣裳,到饭厅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谢敛坐在饭桌旁,一抬头就看见她提着裙子走进来。谢谨给她做了身红色的小夹袄,里头是件月白的衫子,领口和袖口上还缝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看上去喜气得不得了,衬得她粉雕玉琢好似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明湛没瞧见他,她一路记着昨天谢谨说得新年第一句必须讨个好彩头,一进屋就直直走到了谢谨面前,高声道:“嫂子,新年好!”活像是憋了一路,生怕叫什么打岔了一样。
    谢谨见她这样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起来,明和坐在一旁,也笑起来:“急什么,脸都红了。”明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谢谨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了一个红纸封递给她:“新年好,这个是我与你大哥一块给你的。”
    明湛伸手接过来,外公在的时候,每年也会给她压岁钱,不过及笄后她倒还是第一次拿着,便有些犹豫:“我还能拿吗?”
    “怎么不能,明孺和明乐也有。”谢谨笑眯眯地说,“只要还没嫁出去,年年都给。”明孺听了笑起来:“那我可算知道姐姐为什么不愿嫁人了!”明乐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你也一样。”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明湛拿了压岁钱回到饭桌旁坐下,才注意到谢敛在看自己。她摸了摸发髻,古怪地问:“你看什么?”谢敛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看你还记不记得昨天说的话?”
    她忽然便想起了昨晚祠堂外的那个吻,脸上立即热起来,转过头拿起桌上的筷子,板着脸小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敛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她坐立难安起来,才轻笑一声缓缓道:“昨天说要陪明宜去游湖,你也说一块去的,这就忘了?”明宜本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如今耳朵一动,满脸震惊地看了过来,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姑姑又反悔了?”
    “没有。”明湛噎了一下,“你舅舅骗你的。”她侧眼去看身旁的罪魁祸首,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垂着眼,唇边一抹散不去的笑容。
    ***
    用过饭后一行人本是打算出城游湖,正巧明家在城西的昆明池上有艘画舫,那块热闹今日还有庙会,明宜听了立刻缠着要去。明和同谢谨今日要去走亲访友,另安排了事情,剩下的便准备了马车,往城西去。
    几人刚出门便见门外有人坐在马上。谢敛脚步一顿,就看见那人拉着马绳走了过来,翻身下马,对他恭恭敬敬道:“谢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明孺坐在车上,见对方一身劲装,器宇轩昂,身姿举止都不似寻常下人,不由好奇道:“他家大人是谁?”
    明湛道:“钟礼。”
    明孺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当真知道,一下更是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这回她却不肯作声了,只面沉如水地望着不远处交谈的两人。谢敛不知说了什么,她见钟游点点头,随即谢敛走过来,对坐在车上的几人说道:“你们先去城外,我一会儿自会赶上来。”
    明湛却不放下帘子,依旧盯着那边的的人轻声问:“他在哪儿等你?”
    “吉兴茶庄。”他伸手替她将帘子放下来,看她一眼,“我一个时辰后就来与你们会合。”明湛抿了下嘴角,到底没说什么。
    马车辚辚地沿着长街跑了起来,等走远了,谢敛才翻身上马,跟着来人往市集的方向去了。
    吉兴茶庄是长安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小茶楼,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是这家茶庄是钟家手底下的产业,不过这件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今日大年初一,茶庄没什么客人。钟游领着谢敛到二楼,在一间雅间外头停下来,示意他单独进去。雅间里头一张屏风隔绝了视线,绕过屏风后头坐的果然便是钟礼。见他进来,雅座后的人起身迎了迎:“谢公子赏光,要不要尝尝这楼里的好茶。”
    谢敛走上前坐下来时,开门见山道:“钟大人找我是为了何事?”钟礼闻言笑了起来:“谢公子如此心急,莫非是有要事在身?”谢敛道:“今日新年,家中确实早有安排。”
    “话虽如此,既然来了,总要喝盏茶再走,耽误不了多少功夫。”雅座后的儒生轻袍缓带,装束闲适自在。他从炉上取下烫热了的雪水,亲自动手替他斟了盏茶,轻轻推到对面人的跟前。
    谢敛顿了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浅浅尝了一口:“好茶。”
    钟礼默认了他这声无甚诚意的夸赞,又给自己沏了一杯,低头闻着茶香,过了一会儿才抿了一口。茶室里烧着炉子,十分暖和,安静的时候,能听见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我听闻谢公子前几日在帮舍弟查凤鸣寺的案子,可查到了什么?”
    “这件事情大人为何不直接去问钟大人?”
    钟礼摇摇头:“致儿武将出身,许多事情看得未必能有谢公子清楚。”
    “大人过誉了,”谢敛淡淡转开目光,“在下也不过是一介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