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
“既然有船……为何不救吾等?!”
像牲口一样被拴成一串的庶民哭声道。
“世家死光了,吾等就不配活了?”
“不是说庶民供养世家,世家以身护我?如今我等已然身陷绝境,陆家大船为何不过河?为何眼看着我等被胡人糟践?”
“呸!什么世家,都是骗人的!”
第244章
冬月二十八, 西胡大军南下进犯同淄,于南江边屠城两日两夜,杀尽城中十二门士族, 掳掠庶民十万。
次日,。
消息传出, 两京震动。
同淄城是西河王司马良的地盘, 同淄守将乃是司马良的小舅子之一解藤,解藤为为守城力战而亡, 虽然全了家族的脸面和风骨, 但也赔上了解家五万精兵。
五万听着不算多, 可这都是解家精心养出的精锐之士。
自从解泽在虎吼峡兵败身亡,解家便遣派府兵跟随族中子弟赴任,现在危机时刻留出一枚杀手锏。解藤的亲姐入宫为后, 解藤就升格成国舅,解家自然对他越发看重。
他去同淄城,原本就是为了进入中枢积攒资历。同淄城丰饶富庶又远离边关, 照解家的想法,国舅去同淄城做官决计不会有安全之虞。
结果万万没想到, 阊洲城里的薛义臬竟然叛了!胡骑大举进入阊洲城, 紧接着又陈兵衡寿,解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国舅爷接回旧京。
毕竟衡寿距离同淄只有两天的路程, 两城中间再无重要关卡或是堡垒,胡骑若真想进攻同淄城, 调配粮草和奔袭完全没有的难度。
可解藤是个好脸面的人, 又自诩文武全才,断然拒绝了回撤的要求,言说要为陛下尽忠, 据胡骑与同淄城外。
他有意与最近风头正盛的封恺一较高下,向家族讨了5万精锐固守同淄,在算上原本便驻扎在同淄的八万西河兵,一共十三万人,准备和胡骑在城下拉开架势决战一场。
解藤是个硬气的士族郎君,自觉封家子能做的事他解藤也没问题,一上来就选了以战阵与胡骑硬碰硬。
他将解家府兵做前军突刺,由西河军在两翼策应。此阵乃是兵法中的“凤凰展翅”,进可攻退可守,比封恺拿下狮子口的对冲策略精巧太多!
粮草充足,人数占优,不过兵书和实战完全是两码事。
黑甲军的骑兵是在无数次草原冲杀中历练出来的宝刃,锋利之气并不下于胡骑,加之有陌刀阵的存在,封恺才有同沙陀王对冲战阵的资本。
解家的府兵虽然武器装备皆是上等,却已经多年都没有上过战场,一个照面便被杀得落花流水。
解藤仓皇逃入城中,清点战损,发现五万精兵损伤过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固守待援。
之后,解藤也是尽了全力。
同淄地势平坦,几乎无险可据,胡人又动用了天火雷和投石车,战况异常激烈,解藤宁死不逃,坚持到城破的最后一刻。
最后,他被左谷蠡王射杀在城楼之上,临死之前,目光却是投向南城江面的方向。
胡人围城,有细作烧了江边所有的船只,困得城中百姓无法渡江逃命。
背后便是南江古水道,解藤咬牙守了三天,也没见到陆家的船进港,他死不瞑目。
“混账!”
看着哭成泪人的解皇后,正明帝气的一脚踢翻了案桌。
“陆家的船既然能护卫南川,为何不能渡江解同淄之围?!”
“看着对岸遍地哀鸿、满江浮尸,他陆备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他气急败坏地在书房里转了两圈,被解皇后哭得烦躁不已。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处!
先是解泽,而后又是解藤,解家这两个子弟消耗了他近二十万大军,庸才误国啊!
但皇后的亲弟弟刚刚殉国,自家也不好太过冷漠,只得勉强安慰了两句,便将人送回了后宫。
现下最要紧的,是胡骑已经再次集结,迅速攻占了同淄城西的佸阳、熘城,一路向西,剑指旧京的门户长宁关。
正明帝心中焦急,想休书与司马烨再谈合纵夹击之事,却碍于石崇德之死不敢擅动。
朝中原本石、解两家互相制肘,他坐局中还能平衡双方实力。结果这次解家元气大伤,平衡被彻底打破,他就不能不考虑一下石家人的态度了。
想到这里,正明帝只得下旨个封家,令雍西关边军入中原协防长宁关,心中大骂陆涛老小子不地道、伪君子,
“这陆家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但正明帝想不明白,远在鼎丰城的司马烨同样想不明白。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陆家想要造反,所以根本不卖司马良的脸面,还准备顺带着削弱一波司马良的爪牙。
既是要反,那便不可能只反司马良,多半是连着他司马烨也要一并反的!
他就说陆备陆涛不安好心!什么清流大家,隐世不出,都他娘的在放狗臭屁!
这群世家没有一个是好鸟,只要让他们抓到机会,业朝的天下就不可能再姓司马!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薛德妃。
薛德妃也是世家出身,薛壁在世的时候,薛卉月也有过风光的时候。
不过如今薛家名声恶臭,朝中已有言官上本要废庶德妃,言说叛国乃是要诛九族,德妃也在九族之中,理应按律问罪。
司马烨当场就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言官,自己这个皇帝纳了薛家的女儿,算不算九族之内?
言官本问得哑口无言,还想再说,直接被司马烨着廷卫轰了出去,直接宣布散朝。
回到书房,他就看到来请罪的薛德妃。
司马烨也懒得搭理她,自顾自看起了军报,直到觉得腹中饥饿,这才想起门外还站着一个女人。
“你们薛氏一族见风转舵的本事倒是一脉相承,开门放胡人进入中原。数万将士抛尸荒野,埋骨江北,薛壁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夸奖薛义臬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马烨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他又看了一眼薛德妃。
“不是惯常都会送吃食过来么?怎地今日没有?”
“陛下不喜欢,臣妾便不讨嫌了。”
薛卉月低着头,恭谨地答道。
她的语气和姿态倒是与之前有些不同,不再是刻意的柔顺迎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韧劲。
不过司马烨也没放在心上。
女人之于他,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挥手让她快滚,不过自始至终,半个字都没提言官参奏之事。
薛卉月出了书房,一路步行回了自己的宫室,挥手让宫女退下,只留贴身仆妇一人伺候。
“那些,以后都莫要再提了。”
瘦削苍白的手指压了压额角,似在压抑着彻骨的疼痛。
“也不要一下都扔掉。若是我去见陛下,你便按照分量取走,再有人送你也收着,一点点处理掉。”
听她这样安排,那仆妇立刻喜上眉梢。
“七小姐,你终于想开了,可真太好了!”
想开?
薛卉月苦笑一声。
她一早就想开了,只是她无路可走,只能选择陆家。
至少陆郎光风霁月,心怀天下,不至于言而无信,欺负她一个弱女子。
可是同淄一役,她忽然觉得世人可能看高了南郡陆氏。司马烨虽然粗暴,但行事勉强也算坦荡,陆备锁江却不救人,这和南郡陆家的慈悲之名完全不符。
百年陆家,从来都是世家中的领头羊,却坐视十二姓氏覆亡……
那辜负她这样一个身世飘零的罪臣之女,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三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便能将毒杀光统帝的罪名都扣在她的头上!陆家解决了篡谋天下的障碍,又能继续清雅风流,何乐而不为?
薛卉月闭了闭眼。
司马烨轰走言官的事她也听到了,心中不是没触动。
有些光环,绚烂没了就只剩光秃秃的丑陋,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会多厌恶。
既然有饮鸩止渴的勇气,此后便要好好地活,说不得什么时刻,她也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做追波逐流的无根之萍。
薛卉月不想漂泊,可远在佸阳、熘城中的百姓和世家,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启了漂泊的逃难之旅。
有了同淄十二门的惨况在前,佸阳、熘城两城的世家都被吓破了胆,听说胡人开始向西线进兵便仓皇出城。
他们现在面临去哪儿的问题,往北走出关入荒漠,绕过胡人占据的通汇和忻州,可以到达雍西关。封家有兵马有地盘,不过封伯晟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对待世家的态度并不友好,过去未必能受优待。
往南渡江,南郡是陆家的领域。
若是以前这事根本不用考虑,自然是要投了世家之首的陆崔二族,而且南郡世代富庶,人杰地灵,可是比佸阳、熘城二城要舒服得多。
可出了陆备锁江一事,世家们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不救同淄,摆明不想参活中原大战,陆氏一族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样慷慨好客,那他们过去逃难,能被接受吗?
所以想来想去,两城的世家还是选了回退旧京。
正明帝素来善待士族,皇帝的老家和石解二大姓也都在旧京,怎么都能守得住吧!
小世家们挠头的事,同样也困扰着寒门庶民。
只是他们比世家的顾虑小些,因为他们少了一个选择,旧京根本不欢迎流民。
去南郡还是闯边关,这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个问题。
“世家皆向南,吾等便往北走吧!”
一位老者想了想,很快做出了决定。
“我家兄弟在浞州打仗的时候去了边城,现下已经安稳下来了,据说过的很好。”
“那边是只要肯干活便能吃饱喝足的地方,也不用交世家赋税,活得能容易点。”
一听说不用交世家赋税,庶民们都有些动心。
如今佸阳、熘城两城税赋沉重,除了要交皇帝的税,还要给本地的世家上缴一部分收成,活得很是艰难。
“熊老,可是当真不用交世家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