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兴许是下大雨的缘故,屋子里有股子潮气,闻着不太舒服。家中的女主人端着菜上桌,一盘炒豆子,一盘白菜烧肉,米饭装在盆里,正由妇人盛出。
小姑娘蹦蹦跳跳去里屋寻人,一家人很快就坐在餐桌前吃起来。
离死亡时间还有八分钟整,夏之余无处可去,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
这家人就在屋里吃饭,外面下着大雨也哪里都不会去,夏之余就不明白了,怎么会一家四口都死了呢?她听着雨声抬头看着窗外,难道是雨太大,房子塌了?
房子必然是结实的,夏之余靠在墙角看着他们吃饭,脑子里胡乱想着各种死亡原因,见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夹着白菜烧肉吃,不免猜测道:总不能是女主人在菜里下毒吧!
等待永远是焦急的,更何况等待的还是四个生命的死亡,一分一秒的时间过得极为煎熬。
七分半后,家里最小的小女儿先摔了碗,那妇人刚要骂,就见她脸色发白地捂着肚子,从椅子上倒了下去,□□碰撞地面发出闷响,一下子就磕破了头。
鲜血流出,小女儿仍是捂着肚子,双眼紧闭,额上渗出虚汗,“肚子、肚子疼……”
“丫子啊,你咋样?”妇人匆匆丢下碗筷想把女儿扶起来,一手捂着她头上的窟窿,“孩子他爹,这怎干弄哈子啊?”
男人刚要上去看,却见自家儿子张着嘴,大白菜裹着块肉从嘴里掉出来,也是一脸痛苦地弯下腰,“儿子你咋了?他妈,你菜是不是有问题啊!”
短短一会儿功夫,女孩子已经断了气。却不似寻常尸体,生气迅速流失,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夏之余一拢袖袍,没有忍住从角落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脚步略急促地围着堂中的木桌转了一圈,此时男孩儿嘴唇泛着青乌,抓着他爸的衣服也不动弹了。如同那女孩儿一样,体内含不住生气。
不到五分钟的功夫,一家四口均倒在了堂屋,没了生息。
四卷生死轴飘在空中,死因,具是食物中毒。
夏之余瞧着,却总觉得不对劲。心情复杂地把一家四口串在勾魂链上,跟着录牌去往下一位死者身边。
……
黄家一家四口食物中毒。
雨天车祸,出租车超载导致过弯道时侧翻,七人死亡。
市中心居民楼、办公楼死亡三人。沛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八人,均因食物中毒死亡。
目前为止,死亡人数合计二十二人。
天已黑透,天空之中电闪雷鸣,黑袍下的夏季薄外套已被雨水浸透,和黑袍一起贴在身上,夏之余却无心使法术催干衣袍。
一个晚上的时间接手了这么多生魂,也一一看过他们的死状,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晚间十点二十三分,夏之余站在马路中央,面前是最后一块录牌,她在等待今日最后一个死亡的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松动了,身体的感觉很微妙,夏之余形容不上那种感觉,她也无暇去细究那感觉的来源。
穿着荧光黄雨衣的行人从斑马线过马路,高跟鞋“嗒嗒”落在柏油马路上,黄灯三闪,女人脚步乱了,身子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倒!
夏之余心头一颤,缩回伸出将扶的手,一把抓取了在女人头顶跳跃着的录牌,攥在手心!
红灯亮起,远方的驶来的车打起大灯,向她驶来。
夏之余闭上了眼睛。
汽车从身体穿过的感觉清晰,倒在地上的人大声喊叫,声音却被雨水吞没个干净,她好似同摔跤的女人一起,经历了一场车祸,久久无法睁开眼。
勾魂链抖抖身子,尖勾将女人勾去,坠在了队伍的最后。
生魂归队,身体松动感愈发强烈,似乎身体中的屏障被打破。
她只觉眉心一松,双眼即便是闭着的,也仍有通透感,使她耳清目明,五感清敏。暖流从眉心往四肢流动,驱散着体内的寒气。
眼前有蒙蒙的光,夏之余睁开眼,眉心扯出一根丝线幻化成无色的莲花,莲心之中生出一莲子,散发着柔和的光。
须臾,莲花同莲子皆化为虚像,消散在空中。
——
滴答滴答的水声细微,夏之余带着长长的队伍,走进土地庙。
桌前站定,地上洇湿一滩水渍。
“诶呦呦!丫头,你……”
“爷爷,我来送人。”夏之余打起笑容,将二十三人的录牌呈上,给土地录入《户籍册》后,以换取他们的批票。
土地见她笑了,却目无喜色,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一望便知道缘由,“丫头啊,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你忘了上次爷爷跟你说的话了?”
“我没忘……”她不是看不清生死,而是无法忘掉一张张临死前,挣扎过的模样,更无法承受一方亲人在世,另一方却魂归黄土、阴阳两隔的别离。
“所以今日,爷爷再告诉你一句话,有些不必要看的东西,就无须看了,即便看过了,忘掉便可……”土地公给批票上一张张的按红印,摇了摇脑袋,“人活在世一张皮、一口魂,死后皮肉腐烂化在泥里,魂魄却转世投胎,不是死亡,是新的开始啊……”
“来,签字吧。”
二十三张批票改完印章,名字也一一出现在土地面前的实录册上,他将毛笔递过,在夏之余弯下腰、低头签字时,摸了摸她的脑顶。
一口浊气吐出,那些扭曲挣扎的脸便有些看不清了,夏之余心里舒服了很多。
“你还小,这些事猛然看多了,难受是难免的,不必介怀。况且你还是个半神,接触尸体太多,被尸气魇住了,这次你不晓得没关系,下次就知道了,送他们投胎去吧。”
每次有什么事情,土地爷爷都会开导她,夏之余郑重鞠躬道谢,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与土地道别,踏上了前往二道门的黄泉路。
刚死的生魂们并不老实,纷纷扒着勾魂链想要挣脱,一路上众鬼哭嚎,个个儿神情激愤,想要回到地面上去。
夏之余看着总觉得不大对劲,这二十三人中,有十五人是食物中毒死亡,看他们的反应,也是这十五人最激烈,其他人次之……
联想到这些人死后存不住最后一口气……
二道门前,夏之余将这些人交给内门的鬼差,自己则发讯问了陈帆的位置,这件事情有疑,她得报上去。
齐掌司。
如同人间的政府,地府官员在阴司也有办事处,名曰齐掌司。
齐掌司三十三重楼,越往上,职务越高。站在齐掌司的高楼之下,只可见上数第十层,自十一层开始,便藏在了雾霭之中。
随着阴兵的指引,夏之余随着他上到七层,一踏上深红色的木板,送她上来的黑莲便合拢花瓣,化作烟尘消散。
左手边红漆加柱,可看见大半阴司景象,右手边幽红色灯笼盏盏,挂在一间间的门房前。夏之余顺着红灯笼朝前走,见红莲灯笼下一木牌,上刻“陈帆”二字,便知是到了地方。
甫一落定,门便无人自开,陈帆正含笑望着她,隔着一张桌子,贺真站在那里,似乎在汇报什么事情。
“你说你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事?”
贺真脸色不大好,看见她日常黑脸,这次陈帆也在场,夏之余对着一张大黑脸便觉得有点尴尬。
和俩人打了招呼后,正准备报告下午的事情,就见陈帆眉头一皱,望着她站了起来,“你怎么沾了一身这么浓重的尸气?快把袍子脱下!”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抽了大半盒抽纸……再次……感受到来自女主的报复……
新年快乐呀大家,新的一年,愿大家所愿皆所成。
(本章留2分评发红包,庆祝元旦的尾巴~~~)
第68章 尸菜
浓重的……尸气?
夏之余眉头一跳, 还没思索明白尸气缘由, 动作间已将袍子脱下,提举在手中, 看向陈帆。
屋内光线并不太足,蜡烛在红纸灯笼中燃烧着, 顺着烛身滚下乳白的烛泪,细微的声响与从衣角滴落在地的水滴声重合。
陈帆站在桌前, 眼睛盯着白蜡不敢移眼,心中不住地默念“失礼失礼”。
连同贺真在内,无一人敢看她。
黑袍下,湿透了的裙装校服贴在身上, 薄薄的长外套被雨水一浸, 颜色便透明了, 透出肌肤的颜色来。垂下的衣料还在往下滴着水, 整个人看起来好不狼狈。
夏之余脸一红,看他们的反应哪里明白不过来。她刚刚听见身上有尸气,便慌慌张张地脱下了,根本忘记衣服湿了……
“不好意思……刚刚太忙了, 忘记催干衣服。”先前见到那么多人的死状,她根本无心维持法术避雨,但此时的状态见同事领导,就很不合适了。说话间, 夏之余施了个法术, 衣料尽干。
这话一说出来, 陈帆和贺真便知道是假话,当了那么多年的灵司,还从未听过有灵司能被雨水浇着,一结合刚刚见到她时,她疲累的神态,便知其中另有故事。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陈帆从办公桌前绕出来,取走她手上的黑袍,“你法力虽精进了,但这尸气却仍是抵挡不住。”说到此,他把夏之余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点点头,“还好,身上没什么尸气。”
“之前土地爷爷说我被尸气魇住了,帮我驱散过来……”
“土地法力不高,兴许是未驱散干净,不过你方才说……魇住?发生什么事了?”陈帆低下头,眉头轻皱,将手虚虚搭在她肩上弹了一弹。
不过挥挥手的动作,夏之余就觉得身体中的压力都消散了,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夏之余提腕在身前一扫,十五块录牌顺着手掌划过的轨迹出现,悬浮在她与陈帆之间。录牌没有实像,是那十五人录牌的复刻本。
见她如此郑重,站在一旁的两手揣进袖子里,冷哼一声。他见多了夏之余少见多怪的模样,最可笑的是上回凡人术士请她去收灵,她都能担惊受怕地传讯给他,这次不知道又搞什么名堂。
没管黑脸前辈的内心想法,夏之余开口对着陈帆道:“我今日在沛市收灵二十三人,其中十五人是死于食物中毒。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存不住身体里的最后一口生气,人刚一断气,最后一口气立马吐出。除此之外,在送他们前往二道门的黄泉路上,这十五人也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
说到这里,夏之余一挥手,在空中拉开幻景,重现了之前他们的状态。贺真走上前,站在陈帆身后半步,一同看向幻景。
“不仅仅是这十五个人,他们好像还影响了周围的人,你们看这个小孩子,”她指着幻景中排在勾魂链中间位置的一个十几岁女孩,“她是死于车祸,一开始还没从车祸中缓过神来,一个劲儿的哭喊腿疼,可渐渐地,她的行为愈发趋于这十五人的状态了。
相对的,成年人,特别是成年男性,受到的影响就小一些。”
看着那女孩儿,陈帆从一排录牌中找到那女孩子的,从中抽出她的生死轴,对着桌上的烛火看到死因那处。
“你的意思是说……”
夏之余看向陈帆,点了点头,“没错,我是怀疑这些死于食物中毒的人,吃了不属于地上的东西、具体是怎样的,我想不到,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尸体与普通人的不同,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陈帆,就连贺真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司掌,属下愿意去查这件事。”
“不,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陈帆伸手虚压贺真上前一步的动作,“还是我亲自去。”
“我也跟着你去吧,人是我收的,我了解情况。”夏之余见他们俩人争执,开口道。她不参与这件事情不放心,即便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说说她所知道的情况也是好的。
贺真冷嘲一笑,他声音低哑,说起嘲讽的话来更显古怪,“你?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不拖累人就谢谢你了!”
“贺真!”
“……”
屋内安静了一瞬,陈帆和贺真二人的眼神却来往了几回,夏之余将这些看在眼里,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她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眸子,握紧了手心。
“此行不知会发生何事,还是我去较为妥当,倘若查得什么线索,或是需要你们,我会告知你们的。”陈帆没注意到夏之余的异样,已然决定道。
贺真和夏之余只能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