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或许因为一夜未睡,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更让他此刻蕴藏其中的情绪显得深沉。
“九哥?”顾希音被他这眼神吓得瞌睡都没了,“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我要回京了。”
“啊?”
昨晚才说的不走,怎么睡了一夜就变了?
“我必须得走了。”徐令则道。
“哦。”顾希音反应了一会儿,“要是必须得回去,那就走吧,什么时候走?”
“和你说完话就走。”
顾希音惊地从榻上做起来,抓了两把头发:“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九哥,你等等。”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徐令则抓住了胳膊。
“我的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
顾希音跺跺脚:“我回去给你取银子啊。没有盘缠你走什么?”
她要回去拿杨夫人给她的匣子,那里面有一套头面和一千两银票。
“对了,你别忘了和卫五郎要那一千两银子。那是我应得的,你不用不好意思。不行,一会儿我直接要,你肯定难以启齿……”
“我不缺银子,你不用为这个忙活。”徐令则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的情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害怕吓跑她,也因为前途无着,最终什么都没说。
“哦。”顾希音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道,“那九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让卫五郎和霍照海夫妇打招呼,对外就说,就说……”徐令则艰难开口,“对外就说他看上了你,回程要带着你回西南。”
顾希音目瞪口呆。
“假的,都是假的。但是卫家的声势,等闲没有人敢得罪。”徐令则道,“委屈你了。”
等我日后,定会加倍补偿于你。
“若是等五郎回西南我还是没有音讯,他也会妥善安置你。”
顾希音摇摇头:“九哥,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自己一定保重。”
徐令则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抱住她。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顾希音愣住,刚想推开他就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我必须要走了,谢观庭被抓进了诏狱之中。周疏狂手段酷烈,我若是不回去营救,恐怕他会死在狱中。”
顾希音大惊失色,明白他眼中控制不住的悲伤从何而来,慢慢伸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九哥,他一定会没事的。大不了,你就拿出周疏狂不是太监这事情要挟。”
徐令则抱住她,久久都没有说话。
他必须得走,谢观庭危在旦夕;可是他多么舍不得离开,山水迢迢,她和他,多久都不能再朝夕相对。
喝惯了蜜水的人,回不到喝白开水的日子。
“马匹已经替你……”卫五郎进来便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说了一半的话被噎了回去,“呃……我先出去,你们继续……”
继续你个大头鬼!
顾希音心里暗骂一句,从徐令则怀里出来,仰头看着他,婉转一笑道:“此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九哥,你能行的!”
徐令则看着她的笑颜,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笑意:“保重。”
此刻他还不知道,顾希音这是长久告别的意思。
窗外积雪压断了树枝,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后,又是积雪簌簌而落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短暂的凝滞。
徐令则转身大步离开。
顾希音透过大开的门看着他踏雪离开的高大身影,心中怅然若失。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九哥了。
无论成败,他都不再是她的九哥。
九哥珍重,后会无期。
杨氏似乎被卫五郎嘱咐过什么,对顾希音道:“我给你留两个丫鬟伺候你,再留两个侍卫保护你……”
顾希音婉拒,道:“已经沾了夫人不少光了,不敢再麻烦。打着卫家的名头,谁还敢欺负我?”
杨氏屏退旁人,低声道:“虽然他不告诉我,但是能让他这般慎重周全的人,我大抵也能猜测出那人的身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希音,你这条路不容易……”
杨氏觉得,顾希音的身份,做不了正妻;可是她这心性,做妾会把自己憋屈死。
而且以那人现在的处境,一旦有个闪失就是粉身碎骨。
他出事了,顾希音得陪葬;他发达了,顾希音还得委屈,总之她前路荆棘遍地。
顾希音心里离别的伤感被她这话冲淡了几分,心想,现在是有点难受,但是彻底搬家后,约莫着新生活开始就好了。
徐令则既然离开,顾希音也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在她的坚持下,杨氏派马车送她回家。
顾希音回去就开始琢磨往哪里去,带哪些东西走。
住了这么久,要离开总是舍不得;好在她生性豁达,很快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离开之前,还得妥善周全,不能留下后顾之忧。
正在百般盘算间,戒色来了。
“女施主,我来给你拜年了。”
幸亏年前有所准备,顾希音把人迎进来,给他抓了糖果,笑道:“你师兄哪里去了?怎么放你一个人回来?”
“我师兄去办事了,送我来后才走的。”
顾希音想想,离开谁都不说,也得跟了尘大师打个招呼,所以笑着问道:“下雪了,上下山还容易吗?”
“就那么一条小路,师兄们早就清扫出来了。”戒色嘴巴里糖果塞得鼓鼓囊囊,口水顺着唇角流下。
顾希音笑道:“那我随你一起回去,给大师拜个年去。”
戒色欢天喜地地答应了,等顾希音把家里所有的糖都给他带上,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顾希音去给了尘大师磕头,后者竟然还摸摸索索,摸索出一个红包给他。
顾希音:“……”
“长者赐,不准推辞。”
第100章 了尘的邀请
顾希音笑道:“我得看看是什么?”
摸起来很单薄,像是一张纸?
顾希音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薄薄的……银票?
她嘴角抽了抽,大师也这么接地气。
“别人来寺庙里捐香油,我来是讨银票的。”顾希音哭笑不得地道。
“嫌俗气?那藏书阁都给你。”了尘大师大方得惊人。
顾希音:“……我倒是很想要,就是没那本事整个挪走。”
了尘大师捏着念珠问:“你要离开?去哪里?”
顾希音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霍夫人一次一次的,总有一天我要被她害死。”
“鼠胆。”
“胆子小,活得久。”顾希音坦然道,“我怕死。”
“怕死做什么大夫?”
“祖师爷有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我想这和佛家普渡众生的意愿异曲同工,然而我却不像沦为权贵的牺牲品。”顾希音郑重道。
了尘大师道:“你一女子,也难为你了。你若是不为自己谋划,也无人庇佑。你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顾希音道,“应该往江南一带而去。”
江南富庶繁华,她仅求生存,应该不难。
“只要你还行医,早晚能遇到下一个霍夫人,甚至比她更苛刻。”
顾希音沉默片刻:“是,霍夫人算不得对我多不好。我略有积蓄,不行医倒也是足够养活自己了。”
了尘大师瞥了一眼地上走来走去的顾崽崽,“那你就不怕被人盯上?”
怕,怎么能不怕?
可是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考虑到徐令则暴露的可能性以及因此给自己带来的危险,顾希音还是决得走为上策。
见她沉默,了尘大师缓缓道:“我有个主意。”
“大师请讲。”
“你呢,这般行事。先回去宴请一下你相熟的邻居和友人,就说你要回京。然后收拾东西,偷偷到我这里来,我派人去接你,你觉得如何?”
顾希音目瞪口呆。
到白云寺来?
偏偏了尘大师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极好:“这后山,等闲没有外人来。你在这里,采药种药都行,看书也行,做做素斋,是不是也很好?”
顾希音一下子找不到辩驳的理由,讷讷道:“我要吃肉。”
“什么时候不让你吃肉了?不要和给我的素斋一起做便是。这些不用你操心,外面保护我的那些人,你以为他们都和我一样做和尚?我是被骗进了佛门,没办法。”
顾希音:“……”
大师,您这么说,真的不怕佛祖怪罪吗?
“你先在我这里躲着,回头要是觉得不好再离开,我也不会留你。这里佛门净地,便是县令夫人,也不敢把手伸到这里,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