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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不怪连景淮粗心,实在是这些年来,他对邵静芸的忽视早已成为习惯,一下子很难反应过来。
    “你既不想看见她,我便提前向嘉晖打声招呼,让他别请丹阳过来。”
    “不行。”谢沅锦虽然打从心底反感邵静芸,但还是相当理智地说道:“你若是当真这么做了,一方面对严家兄弟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也无法根治问题。”
    谢沅锦之所以牴触邵静芸,最主要的原因是后者始终对她怀有杀心。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和杀害自己的凶手和平共处。
    然而,邵静芸作为已故的临安长公主之女,从出生的那刻起,便已经得到了一张免死金牌。只要她所犯下的罪孽,不是十恶不赦,隆昌帝都会尽力保住她的性命。
    换句话说,谢沅锦如果想要彻底扳倒邵静芸,令她得到应有的教训,就需要掌握决定性的证据,否则都是白搭。
    当然了,这种话肯定不能公开地谈论。于是谢沅锦便朝连景淮递个眼色,示意他先按捺住情绪,过会儿再找时间单独聊聊。
    谢明驰虽然不知道隐情,但也晓得自家闺女与丹阳郡主素来气场不合,难免有些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吧?乖女,你可千万别勉强自己,啊?”
    这回,不待谢沅锦张嘴,连景淮便抢先答道:“岳丈大人且放心,有我在,谅她也不敢作妖。”
    尽管谢明驰平常总是喜欢贬低连景淮,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关键时刻,他的存在确实挺能给人安全感的。
    午后三刻,连景淮前脚刚准备告辞离开,谢沅锦后脚就跟了上来,“我送送你吧。”
    肩并肩同行在院子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把步子放慢。连景淮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神情肃然地说道:“其实我不建议你等到邵静芸出手,再做反击,那么做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处境中。要想抓住邵静芸的把柄,大可以设计个圈套给她跳。”
    “那些阴损的路数,我比她懂得多,她玩不过我。”
    最后这句话,连景淮说得无比轻松,语气相较于往常,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谢沅锦却感觉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
    就像是听到恶鬼附在自己耳边低语,字句间,皆带着来自地狱的阴寒诡异之气。
    谢沅锦本能地转过头,看向连景淮,只见阳光稀稀落落地洒下来,落在他狭长的眸,高挺的鼻,以及棱角分明的咬肌,每一处都泛着细碎的光芒。
    分明是相当赏心悦目的画面,但不知为何,谢沅锦心头却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轻启朱唇,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问道:“前世的最后,你为我报仇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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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其实这个念头出现得很突兀, 也很没逻辑,但谢沅锦直觉她并没有想错。
    依照连景淮的性格,他在亲眼目睹谢沅锦惨死以后, 应当不会放过可能是凶手的邵静芸。或许不只是邵静芸, 而是所有曾经直接或者间接伤害过她的人。
    那数量有多少,连谢沅锦自己都不敢肯定。
    她并不害怕连景淮,哪怕他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也是对于其他人而言, 但对谢沅锦而言,他始终是那个翩翩少年郎。
    谢沅锦之所以忍不住颤抖是因为, 她可以想像得到,前世的连景淮终日活在仇恨与黑暗之中,会有多痛苦。
    “是, 我确实为你报了仇。”连景淮双唇紧抿,下颔的线条冷硬地绷直,然后说道:“你今早问起这道问题时, 我并非故意不回答, 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倘若你真想了解后来发生的事情, 便再给我一点时间,待我梳理好情绪后, 自会向你坦白。”
    说完,他立即停下脚步,对谢沅锦道:“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赶紧回去午休吧。”
    眼看谢沅锦呆愣在原地, 迟迟没有挪步,连景淮无奈地伸手揉揉她的脑袋道:“姑娘家家的,思绪别那么重, 当心长出皱纹。”
    皱纹是爱美女性的天敌,谢沅锦闻言当即忿怒地拨开他的手道:“你可别忘了,我比你小上整整十岁,你都没有的东西,我如何会有?”
    “嗳,这话可不好说,毕竟我天生丽质呢。”谈笑间,连景淮重又挂上了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深沉冷厉的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此时此刻,谢沅锦忽然能够明白,谢明驰为什么总是喜欢和连景淮斗嘴了。
    因为这个男人,真的,很讨厌。
    谢沅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两下嘴角说:“是啊,你天生丽质,倘若当初投身成姑娘,定然是京城第一美人,世家公子争相追捧的那种。”
    连景淮听见她将自己比拟为女郎,非但不生气,反倒还顺着话茬说道:“嗯,所以我投胎做了男子,以免你们都没有活路。”
    “不要脸!”谢沅锦低低地啐了一口,然后掉头就走。
    直到走出连景淮的视线范围后,谢沅锦挂在唇边的笑意才逐渐转淡。她当然看得出来,连景淮方才是故意透过耍宝逗贫的方式调节气氛,所以也尽可能地配合着他瞎侃。
    然而,表面的和乐融融终究只是假象,做不得真。
    谢沅锦隐约能够猜到,连景淮对前世的事情讳莫如深的原因。首先,真实必定是血淋淋的,重提这件事,等于是让他重新经历创伤;其次,任谁都不愿意轻易揭开自己内心最丑陋的那面。
    尤其是在爱人面前,更得小心翼翼,唯恐露出一点缺陷,便会令对方失望,乃至于产生想要放弃感情的念头。
    但是站在谢沅锦的角度,她也不过是想要了解连景淮曾经为她付出过什么而已。
    日子如流水般飞逝,转眼间已经踏入了新的一年。
    自从那天的谈话过后,连景淮许久都没有再来过忠勇侯府,连击鞠赛的请帖都是派遣小厮过来寄送的。
    谢沅锦刚开始还有些担忧,可到后来,因为全副心神都投注在筹备婚仪上头,倒是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烦恼。
    宁朝的婚礼属于周制,意即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统共需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项礼节。即便谢沅锦和连景淮是圣上赐婚,也得走个过场,无法直接省去中间复杂的程序。
    一通忙活之后,终于能够空闲下来,谢明驰不禁感叹道:“接下去,便只等男方那边下聘了。”
    聘金的多寡,不仅与女方本身的条件,如家世、相貌与人品有关,也代表着男方对于这桩婚事的看重程度。
    谢明驰一方面希望连景淮能够表现出足够的求娶诚意,另一方面又担心他给的聘礼过于丰厚,自个儿拿不出相应的嫁妆,会让谢沅锦遭到轻视。
    左思右想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谢明驰只得拉下面子说道:“乖女,趁着明个儿打马球的时候,你能否顺带给我那女婿捎句话,就说我想和他商量一下聘礼的事情。”
    闻言,谢沅锦才恍然回想起,明日就是他们约定好要去郊外进行击鞠赛的日子,一时间不由有些慌乱,说话也断断续续地道:“啊?好、好的。”
    讲实话,谢沅锦现在对于再次见到连景淮,内心是忐忑多过于期待的。
    两人如今的关系很微妙,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明明一捅即破,但却谁也不愿意挑明,显得不尴不尬的。
    因为思虑过甚,这晚谢沅锦辗转反侧,几乎夜不能寐,直至快要天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谁曾想,她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琉璃亢奋的叫喊声给唤醒。 “小姐,你快醒醒呀,王爷亲自来接您了!”
    谢沅锦艰难地撑开眼皮,便见久违的光亮直射入目,灼痛着她的双眸。
    她忍不住用力揉揉眼睛,好半晌,才再次睁开眸子,语带茫然地问道:“你说谁来了?”
    琉璃难得看见她睡懒觉,心下感到惊奇,不由多瞧了几眼,随后答道:“是王爷来了。准确地说,已经来好一阵子了,如今应该正在暖阁中休息,等着小姐洗漱完过去。”
    谢沅锦这回倒是听清楚了,她立马拉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小姐明鉴!这可不是奴婢在偷懒耍滑,而是因为王爷说时辰尚早,用不着那么早唤小姐起床。”琉璃忙替自己辩驳道。
    “他说你就听?到底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谢沅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谢沅锦向来好脾气,这会儿虽说是呵斥,可语气之中也并没有多少怒意。琉璃当即吐吐舌头说道:“当然您是主子啦,您是奴婢最亲爱的主子。”
    “行了,快别贫嘴了,赶紧过来帮我搭把手。”
    尽管琉璃嘴巴油滑,但干起活儿来却是极有本事的,不出多久,她便将谢沅锦拾缀得十分整齐妥贴。
    而当谢沅锦紧赶慢赶,来到东暖阁前时,连景淮正好刚喝完一盏热腾腾的酥油茶。他撂下盖碗,朝着侍立在旁的婢子吩咐道:“估摸着你们家小姐应该也快醒了,再去端一盏过来罢。”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记得往碗里搁两勺糖,你们小姐喜食甜口的。”
    听闻此言,谢沅锦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连景淮这人,当真是半点也不见外,使唤起他们忠勇侯府的婢女也如此顺口,仿佛他才是这座府邸的正经主子似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段小插曲,将谢沅锦心底的紧张感冲淡了许多。她施施然走进门,抢在婢女答应前,开口道:“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怎么不必?你还没来得及用过早膳吧?先喝碗酥油茶垫垫肚子,等会儿路上才不会觉得腹中饥饿。”在攸关谢沅锦身体健康的话题上,连景淮素来相当坚持。
    见状,谢沅锦不由无声地叹下一口气道:“你放心罢,昨儿个临睡前,我特意叮嘱厨房准备了些方便携带、好入口的小食在路上吃,饿不着的。”
    “啧。”连景淮故作浮夸地说道:“果然还是我媳妇儿贤慧!”话落,他便站起身,很自然地牵住谢沅锦的小手。
    感受到掌中软玉般的触感,连景淮忍不住蜷起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而后才拉着她向外走去。
    眼看自家小姐与未来姑爷举止亲昵,似有私房话要说,在场的仆从面面相觑一阵后,都极有眼色地退开几步远。
    连景淮眼角余光瞥见,那群始终不远不近尾随在身后的仆从们,嘴角一勾,脸带笑意地开口说道:“你们侯府的下人还挺尽责。”
    谢沅锦却不接他的话头,反倒单刀直入地说道:“少东扯西拉的,你刻意支开随侍的仆从,总不会就是想闲聊吧?”
    连景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本来是想在切入正题之前,先随便侃几句活络气氛的。不过,你既然偏好更加直来直往的方式,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前世在你刚离开人世的时候,我确实动过随你去的念头。”连景淮一开口,便将谢沅锦猝不及防地拉进了往事的漩涡里。
    她朱唇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然后呢?你又是怎么振作起来的?”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连景淮忽地轻笑出声,只是那笑容显得很苍凉,给人一种心酸的感觉。 “振作起来?不,我并没有振作起来。”
    “支撑我活下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想着,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渣还活着呢,我怎么能让他们好过?他们凭什么好过?”
    此时的连景淮,虽然表面看上去还算镇定如常,可实际上他的呼吸早已变得粗重,握着她的大手,亦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谢沅锦能够感觉到,连景淮的情绪正慢慢往崩溃的边缘靠近。她不禁紧紧反握住他的手掌,将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
    她的十指,纤细温软,饱含着柔情轻按在他的手背,令连景淮心中舒畅不少。
    他敞开肺腑,深深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接续着方才未完的话说下去:“我当时无法确定下毒的人是谁,我疑神疑鬼,觉得谁看起来都有嫌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凶手定然出自于皇族当中,所以——”
    “所以,你把他们全杀了?”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从谢沅锦口中说出来,语气却是肯定的。
    连景淮侧眸瞥她一眼,却并未从她的脸上发现任何恐惧,或是诧异的神情。谢沅锦的淡定,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料。
    连景淮呆滞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回答道:“嗯。”
    为了一个人,屠尽一座城。
    尽管听起来很疯狂,但这确确实实就是他的爱情。
    她必须接受,也只能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在评论区看到,有小可爱催我赶紧甜起来,嗯?难道不甜吗?我觉得很甜啊?假如你们说的是负距离接触那种甜,那至少得等到成亲后啦。
    ☆、第二十八章
    坐进马车里后, 谢沅锦又接着追问道:“皇宫戒备森严,想要对那些皇亲国戚下手,很不容易吧?你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由于目的地在远离京城的郊外, 车程比较长, 连景淮特意替谢沅锦调整了身后靠垫的位置,让她能够坐得更为舒适,继而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这些年隆昌帝为什么既忌惮我, 又不敢对我动手?”
    谢沅锦原先虽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如今经他一提,也觉得有些奇怪。
    同样是手握重兵的将领, 谢明驰当年的下场是遭到皇帝的暗算,险些命丧于战场。然而,连景淮不仅至今都安然无恙, 甚至还能在帝王的跟前嚣张撒野,着实是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