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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握笔的手,墨香似乎已经透过皮肉,浸入骨髓。鹿白回忆起那晚指腹摸到的薄茧,闻了闻自己的指尖,除了一鼻子药味外,什么都没闻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像先生一样,出口成脏,挥洒自如呢?
    鹿白重重叹了口气。
    赵芳姑瞥了她一眼,颇为惊奇地打趣道:“小小年纪还叹上气了!有什么可愁的,说来我听听。”
    鹿白低头滤着五苓散的药渣,连连叹气道:“唉!芳姑姑,我觉得我挺没文化的。”
    赵芳姑捂着嘴忍了半天,才没让笑声跑出来:“这是怎么说的,内学堂的课都白上了?我听你跟殿下说得头头是道的呀!”
    那有什么难的,复读机谁不会当啊。鹿白继续唉声叹气:“那我也比不过窦公公呀……”
    赵芳姑心说奇怪,往常总是咬牙切齿的,今天提起窦贵生怎么这么心事重重。昨天从疆台苑回来,她就一直这样,长吁短叹,忧心忡忡,整个人都蔫了。
    “你跟他比什么,”赵芳姑安慰道,“哪有学生比先生还厉害的呢!”
    鹿白:“唉!”
    赵芳姑:“到底怎么了,又叫人欺负了?”
    鹿白:“……我有那么傻吗?”
    赵芳姑:“我看有。”
    鹿白:“……”
    做了半晌心理建设,提了好几口气,鹿白才以旁观者讲故事的口吻开了头:“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去疆台苑,本来只是去看一眼就走,结果多耽搁了一会儿,回来就撞见窦公公,他与张将军还是庄将军的一道回来。对,就是禁卫将军,他问我是否回营,可否一起。”
    说到此处,鹿白终于忍不住代入角色,恨恨地跺了脚:“你说我搭那腔干嘛呢!芳姑姑,你可是不知道,回来路上这俩人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聊得这叫一个起劲!回了营才想起我还在屁股后头跟着。我连一个字,不,半个字都听不懂。真的,简直太叫人难堪了,这两人一定是故意的!”
    顿了顿,又垂头丧气道:“谁叫我没文化呢……”
    “就为这事儿呀!”甄秋掀了帐帘进来,笑眯眯地插嘴道。他似乎总是这样,有天大的事儿也能很快翻篇。
    “你接着学不就行了,我听说窦公公已经与周翰林当年不相上下了。你超过他,也就早晚的事儿。”
    说的也是。鹿白立马高兴了,捧着药碗精神抖擞地送去十六皇子帐中。
    她一直很好奇,如果命运的洪流在窦贵生入宫那年分了个岔,朝另一个方向拐过去,又当如何?
    他也许会考入国子监,再次拜到周翰林甚至林相门下,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再娶一个年纪相当的大家闺秀;也许会屡试不中,在乡间当一名私塾先生,每日教训完学生,回屋写两首酸诗,闲时种种花草,又忍不住为草木的荣枯黯然伤神。
    不论是千万种可能中的哪种,他们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药碗刚一放下,外头就来人了,指名道姓要见她。还真巧,正是上次那个绿衣宫女。
    鹿白尴尬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决定先发制人:“这位姑姑,我容貌不好,脑子也不好,不敢肖想太子殿下,请千万高抬贵手。”
    绿衣宫女比她更尴尬:“陆女史,上次之事多有得罪。这不,我这就来给你赔罪了。”说着上前两步,想要拉她的胳膊。
    鹿白一跳三步远,连连摆手:“不必不必,算不上得罪。”
    绿衣宫女讪讪收了手,叫人把赔礼送上,鹿白这才注意到后头两人手中还捧着盒子。
    盒子里是鲜鹿茸,太子殿下昨日才猎的。鹿白本想拒绝,但一见如此贵重,顿时便犹豫了。
    这明显不是给她的,是给十六皇子的。送她核桃多好,还能留着补补脑。
    “我……我去问问殿下吧。”她面露难色,决定说服十六皇子跟她统一战线,坚决不能接受太子的贿赂。
    赵芳姑将帐帘掀起一条缝,探了个头出来:“先收着吧,殿下还没起。我做主了。”
    绿衣宫女面上一喜,得寸进尺道:“如此甚好。敢问陆女史,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鹿白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转身道:“芳姑姑,有没有防身用的菜刀,给我带一把。”
    赵芳姑:“……”
    绿衣宫女:“……”
    菜刀没有,即便有鹿白也不准备真带。她不是怕被欺负,是怕再次发生碰巧路过、碰巧被叫住、碰巧去喊人、碰巧跟醉酒的太子锁在一处的事故。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并不是太子想见她。
    “到了。”绿衣宫女为她掀起帐帘,动作之间露出一截挨了打的手臂。
    鹿白的脚在门边的毛毯边上蹭了蹭,踮着脚尖从上头跳了过去,仿佛踩的不是毛毯,而是一片莲池中的荷叶。
    “你会骑马?”太子妃慵懒的声音从塌上传来,似乎没睡醒。
    鹿白:“……是,娘娘。”看来是没摔出毛病,还不死心呢。
    “那好。”一身锦袍的人从塌上起身,款步走到鹿白身边,居高临下的声音比之温文尔雅的丈夫冷了许多,“换衣裳会吗?”
    鹿白:“会……吧。”
    太子妃皱了皱眉,飞快地松开,转身往里走,声音顺着她的脚步远远落下,掩埋在满地皮毛柔软的缝隙中。
    “青怜,去叫陆白进来,伺候本宫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