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此子如此愚钝,性情又鲁直冲动,真不知道像谁。炎方挥手:“滚!”
乌玳愣愣地站在榻前,但他若认定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他梗着脖子说:“儿臣不滚!”
榻上,嘲风睫毛微动,却没有睁眼。
——这个人,居然维护他。在他生命垂危、身世迷离的关头,在荣耀与宠爱都摇摇欲坠的时刻,他的未婚妻璇渊魔姬乃至整个沉碑渊鳞族更是退避三舍。
他却来了。
双方正僵持间,突然,外面又有人闯入!
炎方和白骨夫人同时回头,却见一道白影翩然而入。魔族侍卫本就弓箭在弦,此时立刻就放箭。然而白影之后,却有大祭司相柳跟随。他挥袖一挡,箭矢被击飞,诸魔被罡风一扫,连连后退。
直到白影扑到榻前,诸魔这才看清,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离光氏的那位凡人公主!
魔后怒极:“离光夜昙!这个时候,你不在缠魂窟面壁思过,竟然还敢到此?!”
青葵知道时间紧迫,她迅速查看嘲风身上的病纹,说:“尊上!先前我曾替三殿下疗伤,从未见过什么病纹,此事定有古怪!”
魔后哪容她多说:“闭嘴!你们都瞎了,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魔兵上前,拖了她往外走。相柳却突然说:“魔后何不让她把话说完?”
旁边,魔尊炎方终于开口:“离光夜昙,从此刻起,本尊要你字字详实,若有半句谎话,今日你将身首异处!”
他每个字都透露着杀意,青葵稳了稳心神,说:“尊上!白骨夫人!三殿下身上的病纹,不一定就是神魔之子!”
魔后怒道:“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敢胡说八道,拖下去!”
而此时,一直僵立未动的炎方向白骨夫人深施一礼,说:“姑姑,请恕侄儿不孝。”
白骨夫人面无表情,炎方少时父母双亡,由她一力扶持。多年以来,她在魔族说一不二,炎方也半点不曾违逆。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在诉说着主人的操劳与强势。
但此时,她却将头转到一边,不应承,也未反对。
第120章
炎方沉声说:“你过来。”
青葵挣开魔侍,疾步上前,跪倒在地。炎方双目直视她,居高临下,威压如山。他问:“你照顾三殿下,原本有功于魔族。但此事关系重大,你要为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担责。”
青葵以额触地:“我的话,尊上可向其他医修查证。”
炎方微微颔首:“本尊暂且相信你,上前来。”
青葵这才起身,再次来到嘲风榻前,她仔细查看了嘲风身上的病纹,最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玉瓶。她用丝帕沾了这玉瓶里的水,缓缓擦拭嘲风的胳膊。
半晌,有人惊叫出声,诸魔都愣住——只见嘲风身上的病纹,在她的擦拭下,越来越浅淡。
“这是怎么回事?!”白骨夫人虽然假装不看,但余光却仍是关注着这里的动静。此时她忍不住问。
青葵将小玉瓶递给魔尊,说:“回禀魔尊、白骨夫人,神魔欢好极难生子,但一旦产子,其身上的病纹也会令其终身痛苦,永远不能去除。而三殿下身上的病纹,显然不是胎中带来。更像是……”
她略微犹豫,炎方沉声道:“说!”
青葵说:“更像是有人在他的饮食之中蓄意加入至清之气。平时看不出来,但他修补归墟之后,功体衰弱。最近几日,更是没有医者照料,便是身上疼痛,恐怕也只会以为是伤重所致。于是下毒的人略微加重剂量,这些痕迹,就沿着筋络淡淡显现……”
她话未说完,魔后就大怒:“贱婢,这里岂是你信口雌黄的地方?!”
“住嘴!”这一声怒喝却是出自白骨夫人之口。她用力顿了顿拐杖,问:“至清之气进入魔体,是何等痛楚之事,如今他伤重便也罢了。以前难道他也不能察觉吗?”
青葵说:“极细微的用量,数百年的时间,日积月累,不会被轻易发现。只是这些病纹非先天而成,三殿下如今修为已经十分深厚,只要用提炼过的至浊之气清洗,要不了多少时候,他身上的病纹就会完全被清除。这就是它们可以被擦掉的原因。”
炎方接过她手里的小玉瓶,低头一闻:“果然是精纯的魔气。”
雪倾心掩面而泣,说:“尊上,请尊上开恩,去了风儿皇子的身份,允许臣妾带着风儿永居落微洞。他可以为魔族流血牺牲,可臣妾实在是不能让他受暗箭中伤而死啊!”
魔后手心里全是冷汗,白骨夫人向她看了一眼,突然说:“离光夜昙。”
青葵施礼:“在。”
白骨夫人字字坚定:“今日起,由你重新照顾三殿下起居。”她扫视在场诸魔,说:“从此以后,魔族禁医令……解除。”
诸魔尽皆下跪,白骨夫人缓缓走出去,临到门口,才说:“剩下的事,就由尊上处置吧。”
炎方上前,把雪倾心扶起来。雪倾心一言不发,只是泣泪如珠。魔后连忙跪下:“尊上,如此看来,定是有人陷害风儿,还意图嫁祸于人。还请尊上详查此事!”
炎方轻拭雪倾心脸上泪痕,说:“嫁祸?是谁,会想出这种毒计,用几百年时间,缓缓向风儿的饮食之中渗入这样精纯的清气,只为了嫁祸于人?”
魔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无论她说什么,也已经无济于事。她一脸颓然,说:“尊上只相信这对母子的话了。但是尊上难道看不出,这只是他们母子的奸计,想要陷害我和顶云罢了!尊上,顶云是您的嫡子,他……”
炎方却看也没看她,说:“你还有脸提嫡子?魔族需要他力挽狂澜的时候,他这个嫡子在哪里?!他的亲兄弟伤重,乌玳尚知拼死相护,他在做什么?!在隔岸观火、落井下石!你身为魔后,教子无方、嫉贤妒能,还敢在这里提什么嫡庶?!今日起,你禁足宫中,好生修生养性!还有你这个没用的嫡子!”他看一眼旁边神色不安的顶云,更加震怒,“交出手上兵权,卸职归宅,多读点书,免得沾了一身胆怯奸邪,毫无风骨!”
顶云心中一寒——父尊削了自己的兵权。他跪在地上,缓缓磕头:“儿臣遵命。”
浊心岛,大量的药草被搬进来。药炉也被重新布置。
魔族从其他四界搜罗的医书也纷纷被运到此处。一起被运过来的,还有三殿下嘲风。青葵又接到了照顾他的命令。只是这一回,还赠了她一块“一经独圣”的匾额。
魔尊亲题的匾额被挂上去,魔兵们受命前来,为她建造了单独的丹房、药室。院子外也被开辟成药圃。
无数魔族纷纷送上来贺礼。而这些贺礼,无一例外的都备了两份。一份给青葵,另一份都托她转给嘲风滋补身体。
平素从不接近雪倾心的魔族贵眷,开始频频邀请她作客。就连青葵也看得出来——魔族的风向,改变了。
嘲风醒来的时候,鼻端萦绕着熟悉的药香,榻前却只有谷海潮。说:“看起来,我的苦肉计似乎效果不错。”
谷海潮面无表情:“那位人族公主已经哭了好几回了。”
嘲风强撑着坐起来,谷海潮虽然冷着脸,却还是用枕头替他垫了垫后腰。嘲风说:“我亲爱的二哥在做什么?”
谷海潮终于意外了:“你不该问青葵公主在做什么吗?”
嘲风说:“必是在为我煎药,这也需要多此一问吗?”
谷海潮冷哼一声,说:“魔后被尊上禁足宫中,二殿下的兵权也被削减,身边只剩下亲卫可以调动。最近他也不太出来,据说是在静心读书。”
“读书?”嘲风浅笑,说,“现在,把少典有琴的行踪透露给他吧。”
谷海潮问:“如今他正立功心切,殿下要递给他一根救命稻草?”
嘲风说:“他失了军权,能够调度的人马不多。又急于立功,难免会心浮气躁。这根稻草当然是稻草,至于是救命稻草,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就只能看我二哥的造化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珠帘掀起,青葵端着药进来。
谷海潮躬身出去,青葵一眼看见他,说:“怎么坐起来了?三殿下伤势严重,还是不要乱动得好。”
说着话,她搁了药碗,扶着嘲风躺下。嘲风顺从地躺下去,目光却追逐她,片刻不离。青葵为他把被子掖好,他轻声说:“谢谢。”
“啊?”青葵端药过来,一脸不解——照顾嘲风好些日子,几时见过他真心实意的感谢?
嘲风说:“我从未没有想过,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舍命相护的人,会是乌玳。”青葵用勺子舀了汤药,喂到他嘴边。嘲风笑着说,“从小到大,我与他一向疏远,也从未将他视为兄长。哪怕他自请修补归墟,我明知以他的性情修为,必是有去无回。但唯一的想法,也只是让他为我铺路。”
青葵心中温软,说:“大殿下是性情中人,三殿下待他以诚,他自然顾念三殿下。”
可……我并未待你以诚,你又为什么顾念我呢?
嘲风凝视她的眼睛,青葵把药喂到他嘴里,说:“三殿下若真心感谢我,以后便请以礼相待,莫再唐突。魔妃为浊心岛指派了新的侍女,以后我会让她们照顾三殿下起居。”
什……什么?!侍女?
嘲风气得——好端端的,母妃往这里派侍女干什么啊!!
青葵却不管他,起身出去,不一会儿,真有侍女进来侍候。嘲风幽幽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美貌的侍女向他行了个礼,忍笑说:“回三殿下,魔妃说,您这伤因色心而起。如果一直由公主照料,您恐怕永远也别想好了。换我们来侍候,好得快些。”
嘲风一头栽倒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第121章
妖界,残阳如血。
桃夭阁沐浴晚霞,如美人披纱。
夜昙本是不想来的——真有空闲,还不如跟少典辣目吃火锅呢。但她必须来,少典有琴恐怕撑不了多久,说服三块陨石迫在眉睫。她需要尽快了解它们各自的性情,早日想到办法游说。
她进到桃山,法阵竟然没有阻拦她。千树桃花下,无数美人们有的喂鸟、有的作画,有的倚树吹着短笛。对她的到来,大家似乎并不在意。
夜昙只得问:“闻人有琴呢?”
大家用余光轻瞟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转过身去,拿背对她。唉,没一个正常人。夜昙正身要走,然而几乎所有美人都说了句:“他去奈河游船了。”
因为说话的人过于齐整,夜昙倒是奇怪了,问:“你们不是讨厌我吗?”
大家哼了一声,又不理她了。倒是旁边浇花的美人说:“琴郎一直在找你,快去吧。”
哈,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嘛!看看,这个闻人有琴,对本公主一眼万年了吧?
她出了桃夭阁,一路去往奈河。
如今天地分四界,分别神、魔、人、妖四族。天界银河、人间黄河、魔族忘川、妖族奈河,是四界最有名的景致。
夜昙很快来到奈河,河流虽长,但要找到闻人有琴的船却并不难——他的船形若桃花,五片花瓣上都饰以粉纱,中间的船舱是金黄色,如同花蕊。
夜昙飞身而上,直接拱进去,喊:“闻人有琴!”
船舱之中,烟罗纱帐低低垂落,一地裙衫。
夜昙捡起一件——这……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闻人有琴的啊!她撩起纱帐,赫然看见闻人有琴正躺在榻上,怀里一女子看不清面容,但漫漫青丝却铺满他的肩头。夜昙猛地后退一步,还踩着了榻边的绣鞋!
“你们!!”夜昙简直了,少典有琴啊,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认识你啊!她猛地转身,捂住眼睛,“闻人有琴!这青天白日的,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榻上,闻人有琴坐起来,他怀中的美人却是不依,问:“琴郎,不是说好今天陪我的吗?”
闻人有琴轻抚她的秀发,柔声说:“今日贵客前来,实在对不住。改日陪罪,好吗?”
那美人虽不情愿,却顺从地道:“我自然不想误了琴郎的事,但琴郎今日允了我下次,莫要忘了。”
闻人有琴说:“一诺千金,必不相负。”
美人这才起身,她捡了裙衫穿好,又看了夜昙一眼,一扬下巴,轻哼一声,背后蝶翅一展,凌空飞走。好嘛,是个蝶精。
夜昙一脸无奈地回过身,闻人有琴含笑,捡了外袍草草披上,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
“哈,公子日夜操劳,还有空找我呢?”夜昙语带讥讽,把“操劳”两个字咬得极重。闻人有琴唇际笑容更深:“你生气了?”
夜昙冷笑:“我生什么气?反正有个人会比我更气。”少典有琴,你的清白之身啊,以后看你还怎么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