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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安跨上马背,夹在茫茫军旅之间,只觉越前行,越如大河的水滴,寻不见自己的方向——他想去,可最终还是没有去成,三番鼓噪之后,礼部录事携小队卫兵把他抢回了中军大营。
    这场酝酿十余年,持续三日三夜的决战,在苏安模糊的记忆中,只剩高台之上和顾越一起见证的那三幕。一幕,玄甲骑兵在箭雨中的冲锋,如同疾风过岗,摧枯拉朽,割开对方联军。二幕,被称为草原之子的身型如豹的契丹王可突干,遍体彩纹,目含烈火,率领部众变换阵型,灵活地避开受冲的地域。
    三幕,前锋持枪冲阵。
    首轮,金旗,大鼓加急号,万人冲锋,战死。次轮,金旗,大鼓加急号,万人冲锋,战死……前锋的轧荦山气息发颤,接连六轮,才等到枪兵闯开契丹军阵。
    那一刻,轧荦山大叫几声,左右控着马匹,握紧缰绳,正要前跟,一支冷箭从他的耳边擦过。“司乐小心!”他躲过一劫,回过头,箭矢射穿了谢焉的咽喉。
    军号戛然而止。
    殊不知,前锋步兵不过是破开对面盾阵的诱饵,无论伤亡多少卒子,中军大营仍金旗狂舞,下一刻,遍野又响起大鼓加急号的冲锋令,毫不动摇,毫无怜恤。
    倒地的刹时,谢焉用手掐住脖颈,眼神已僵硬。轧荦山来不及下马,但见谢焉喷血的嘴中一张一合,按照快板的节奏吹出一记羽音,一记角音——死战不怠
    夕阳落山时,原野上还剩三两处契丹兵团在英勇顽抗,中军终于撤换旗号,鼓声也渐渐变缓。轧荦山先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后才敢下马去为谢焉合眼。忽然,他又觉脚下震颤,大营的五方旗再次开始挥舞,步兵退居两边,伴随一声雄浑的长号响,呼喊铺天盖地,撼得日月无光,血霞染野,那象征大唐荣耀的上万明光甲骑兵冲杀而出,如同一把闪着金光的剑,刺入草原的心脏。
    开元二十一,初夏,营州收复。张圳上表报捷,献可突干首级于东都洛阳。
    庆功夜宴依然是设在幽州的北市。苏安托病,没有参加。他去教坊交还谢焉的奚琴,一并同宛娘商量好,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将来随他至长安在外教坊落户。
    宴席歌舞升平,苏安坐在城垣上俯瞰盛景,手中拨拉一支正宫调的曲子。主座,张圳面色红润,意气风发,拉住顾越的手,说小婿韦文馗是个风流人物。席间又舞剑,王庭甫和郭弋划酒拳,轧荦山亲自献艺陪乐,逗得众人欢笑连篇。
    苏安不知幽州这朵高岭之花留给他的是疼痛更多,还是芬芳更多,只在将将离别之际,又觉心底泛出一丝丝不舍。所幸,他还能用曲子留住音容笑貌。
    不时,青苔垣边徐徐走来一位蓝衫士子。苏安晃着两条腿,没有转头。蓝衫在他身边坐下,沉吟良久,说道:“本是雄浑的曲调,为何在公子弦下如此哀情?”苏安道:“我在纪念一位友人。”蓝衫长叹口气,起身道:“明白了。”
    苏安道:“今夜庆赏,高行军本应该和将军同欢,应制作诗,怎么反倒和我孤坐这残垣上?”蓝衫站在垣崖,手扶在垛石,笑了笑,云袖一挥,作《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枞角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雨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筋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一月之后,礼部使团宣政范阳道完毕,百余人再度聚首,上路归朝。苏安收拾好细软,特意安排人去照顾宛娘和阿明阿兰,而后,自觉回到顾越身边认错。
    “你还知道错?不是要吹号统三军,吹死在狼山么!也没吱声,想做什么?”
    苏安撒腿就跑。顾越的马术不如他,追不上,隔着老远喊人回来坐马车。王庭甫淡淡一笑。郭弋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庭甫:“郭将军。”
    入巧,天气阴晴不定,河东的平原刷下一盆又一盆暴雨,车队常常是上晌还在林间避雨,下晌又追虹而行。苏安每日构思曲调,只知滏阳河的水流湍急,激起的清冽河风拍在面庞,很舒服,却未曾注意旗号有变,使团改了道。
    为避开洪涝,顾越建议往南路绕行,而郎中周全的身子不知为何,去时咳得像吞棉线似的,回时竟痊愈如初,不仅乐得同意,还很是体贴地交代,要在冀州衡水县多停几日。顾越假意推辞了三两次,又礼让了三两次,终于谢着答应。
    于是,七月七,一座门楼挂满风铃的古城摆在苏安的面前。城墙用石头筑成,不高,却是每垛都浸润在迷蒙的细雨中,陈旧斑驳,透出饱满的岁月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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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唐书·卷一百零三·张守珪传》:二十一年,转幽州长史、兼御史中丞、营州都督、河北节度副大使,俄又加河北采访处置使。先是,契丹及奚连年为边患,契丹衙官可突干骁勇有谋略,颇为夷人所伏。赵含章、薛楚玉等前后为幽州长史,竟不能拒。及守珪到官,频出击之,每战皆捷。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恐惧,遣使诈降。守珪察知其伪,遣管记右卫骑曹王悔诣其部落就谋之。悔至屈剌帐,贼徒初无降意,乃移其营帐渐向西北,密遣使引突厥,将杀悔以叛。会契丹别帅李过折与可突干争权不叶,悔潜诱之,斩屈剌可突干,尽诛其党,率馀众以降。守珪因出师次于紫蒙川,大阅军实,宴赏将士,传屈剌、可突干等首于东都,枭于天津桥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