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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皇轩家想到的终究不过是礼魂祀上煌煌而奏的编钟洪吕,是巫觋绘着朱砂纹面手执羽扇而舞。
古老而肃穆,庄严而诡厉。
尊鬼神而敬山川。
后来她见到了皇轩家的死士,见到了那些将以剑为骨誓守山河的英雄。
他们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一个被遗忘的战场上,只因他们以皇轩为姓氏。
他们大喊着生为皇轩,死为皇轩便冲入了敌阵。
鲜血染红万里河山。
旌旗蔽空,夔鼓铮鸣。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之于东煌,皇轩二字并不只是一姓一氏。
可如今皇轩家便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少年。
那些羽冠锦衣,那些玄色额带血色旌旗都化为灰烬。
只剩下了这个少年。
“撑不下去又能怎么样呢?别的事情撑不下去就不干了,可活着这种事情,就算撑不下去也没有什么办法啊。”皇轩烬躺在水里看着女孩说。
“可总会有很失望的时候吧,不会有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浴室的地上积了很多水,女孩用脚尖拨着那些水。
“老天对我已经很好了不是吗?”皇轩烬笑了笑,“好人不长命的,可你看我这么好一个人,老天爷都让我活了这么久的。”
“你个不要脸的。”伊莎贝尔冲着皇轩烬皱了皱眉。
“脸这东西不要也罢,人生在世,有钱就行。别的管那么多干什么。”皇轩烬有点嬉皮笑脸地对伊莎贝尔说。
“你啊,分明是个祸害,怎么也该留个万年的。”伊莎贝尔捏了捏皇轩烬的脸。
“万年太长了点,九千年我就很知足了。”
“你想当王八啊。”伊莎贝尔说。
“能活那么久就不错了,当什么都划算。”皇轩烬笑着说。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当初捡你回来是不是做错了。”伊莎贝尔说。“怎么?后悔了?”皇轩烬笑着问。
“不后悔。”
“不是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吗?”
“对不对是一回事,后不后悔是另一回事。”女孩说。
“小烬。”伊莎贝尔坐在浴缸的边缘,“维希佩尔来找过你对不对。”
皇轩烬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他没必要瞒着伊莎贝尔,而且就算说没有伊莎贝尔也不会信得。
“他想带你走?”
皇轩烬点了点头,浴缸中终于不再那么冰冷的水轻轻晃着,少年身上白色的衬衫也随着水轻轻晃着。
“小烬,其实那场荣耀远征之后,他来找过我。”伊莎贝尔低头看着瓷砖上的花纹。
“恩。”
“他以亚瑟帝国对我夺|权奥古斯都的支持来换伐纳和东煌的停战和谈。”伊莎贝尔轻声说:“他说这是他对皇轩昼的承诺。”
那场四年前的战役中,那片纷落得桃花林里,那个以皇轩为姓氏的男人以他一死来换维希佩尔的一诺。
而维希佩尔也完成了他的承诺。
“维希佩尔和我终究是政客,政客就是商人。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多了。”伊莎贝尔看着浴室里的积水沿着瓷砖的缝隙缓缓流动。
“我知道。”皇轩烬说。
“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皇轩烬问:“让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对你来说更好吗?”
“可我不希望你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留下。”伊莎贝尔说:“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的。”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也行,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女孩摇了摇头。
她从浴缸边缘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
“我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别我下次来就发现你已经死在黑塔上了。”
“姐,我饿。”皇轩烬在浴缸里低着头想了想突然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伊莎贝尔,也真不能怪他,昨天他从维希佩尔那吃了个早饭就紧赶慢赶地回来了,加起来也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一边待着去,我昨天晚上也没吃晚饭,还不都是因为你!”
“既然你也没吃,一起搭个伙啊。”皇轩烬有些贱兮兮地说。
“拒绝,我要回我的王宫,吃我的盛宴,尔这等贱民就自生自灭吧。”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准备对我进行一下救济吗?”
伊莎贝尔直接走了出去回头温柔地对皇轩烬说,“多喝热水。”
女孩的裙角消失在了门口。
皇轩烬的身体慢慢滑入冰冷的水中,像是一条鱼回到它的海域,却没有游动,只是静静地待在死寂的海里。
昨晚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很多,那些纷杂而错乱的画面,可是现在却又仿佛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一样,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的遥远。
他只是隔在玻璃外的旁观者,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再多的鲜血他也可以无动于衷。
像是做了一场太过真实而漫长的梦,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只是在梦醒的那一刻,吃完早饭的功夫就把所有的忘记了,只能记住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好想梦到有人死了,可也只是这样了,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被谁杀得都记不得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只记住了那个人死掉的那一个瞬间,不停的回放。可那一个瞬间却像是再也抹不掉了,只是一个瞬间,却带着所有的战栗和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