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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盈逸没有明说,也许是觉得离婚两个字对于顾朝明来说太残忍。
他以前是有家的,现在家也没有了。
看到曲盈逸短信中那句“家庭的不完整”,顾朝明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也明白顾涛短信里那些脏话。
其实懂事以来,顾朝明也挺希望他们能够离婚,尽管别人说离婚孩子会受到很多伤害,会缺少家庭应该给他的东西,顾朝明当时觉得这有什么,他完全可以忍受,可真当这一刻来临,顾朝明却只感觉到一片迷茫。
对突然破碎的家庭的迷茫,对自己未来生活的迷茫。
迷茫之外还是迷茫,顾朝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心情用什么表情去接受这个事实。
他是这个破碎的家最后一个知情者,以前他觉得没有家只要有曲盈逸就好,可真实地知道自己家没有了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从他的生活中独自抽离,没有告知他,它离开的地方一片空荡,顾朝明不知该用什么去填补。
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
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
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
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
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
无非是骂人的脏话。
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
“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
“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
“我在家等着。”
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
“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
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
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
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
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
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
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
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
你个杀人犯!
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
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
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
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
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
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
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
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
“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
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
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
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
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
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
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
“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
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
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
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
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
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