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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节他只能在楼上吵闹的准备声中醒来,望着对面楼的福字,继续听着楼上的吵闹声。
离开母亲,他似乎失去了孩子一样撒娇耍赖的资本,睁眼便是现实的天花板。
这是顾朝明早就想象到的场景,可真正面对,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接受。刚放寒假准备好应对自己一个人冷清的新年,没想到顾涛会留在家,可顾涛留在家和不在家没什么两样,照样冷清,只不过增加上一段呼噜声和一双筷子。
那些承载着母亲饭菜香味的新年再也不会有了,顾朝明坐在床边转头看向拉上的窗帘。
书桌上的手机在沉寂无声的房间中亮起,一声响亮的提示音打断顾朝明对于与前一十六年完全不同的春节的不适。
顾朝明移到书桌边,拿起桌上屏幕还未暗下去的手机。
流星撞击地球,海浪淹没村庄,顾朝明春节清晨的不适,应该说从曲盈逸不带提前预告直接离开他的生活后,所有的不适与委屈通通都在那条四个字的信息中裂开。
他是行星撞击地球后的碎片,是海浪淹没村庄的遗址。所有的不适与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全部破碎,显露出隐藏过久而留下的印记。
顾朝明的心融化在那四个字里。
“春节快乐。”
林见樊抱着手机在沙发上打下许多字又删除,最终只留下这庆祝春节的四个字,春节发送祝福才最合适,其余的……再等等吧。
林见樊盯着屏幕犹豫上快一分钟才点击发送,他从没想过自己是第一个对顾朝明说春节快乐的人,他也从未想过接收到自己信息的那个人正在经历他人生中巨大的不适与委屈。
顾朝明没有自知之明,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委屈可以堆积得这么隐秘、这么多,让他无法相信。
他无法控制看到林见樊发来的简单四个字像是拧衣服一样被一双大手拧紧的心。他无法控制将一个学期以来失去母亲后的委屈全部再像以前那样咽回肚子,他无法控制自己红润的双眼泛起泪花。
母亲在他的生活中占有太过于重要的位置,母亲的突然离席,自己的被抛弃,整个人生一下空洞。
风穿堂而过,什么也没卷走,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卷走的。
一个人的离席换来另一个人的落座。顾朝明坐在一个人的电影院,母亲和他招招手打开电影院的门。母亲曾在他生日时专门回家,拉开家门灿烂热烈的阳光勾勒出她的身影。离开他人生的影院时也是同样,漆黑的影院里曲盈逸打开的那扇门是除了放映的电影外唯一的光亮。刺眼的光亮像生日那天一样勾勒出曲盈逸的身影。
曲盈逸朝他最后挥挥手,关上那扇门,光亮消失,身边的座位空了。
顾朝明以为身边的座位将永远无人落座,可他很快就听到敲门声,拘谨小心的敲门声。
他很久才打开那扇门。
他坐回位置上,转过头身边已坐下一个人,坐下一个脸庞俊俏说话正经的少年。
这样也挺好的,顾朝明望着少年的侧脸笑起来,他希望他不要中途离席,他希望他能够陪自己看完这场电影。
巨大的电影屏幕上放映的是他的一生。
看到林见樊发来的“春节快乐”四个字,顾朝明喉间滚过一阵酸楚,眼泪是细小的溪流流淌在眼眶,溪流后是心脏里汪洋的大海。
顾朝明很成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在春节落泪,尽管眼睛已经红透,尽管眼泪冲击着眼眶。
他从不知自己原来这么脆弱,四个字就能轻易打败。
听着楼上还在继续的吵闹声,顾朝明在大年三十的清晨红着眼眶坐在床边抬头望向天花板,眼前出现林见樊微微笑起来的模样,顾朝明跟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人类是个复杂的动物,可以乐极生悲,可以苦中作乐,也可以红着眼睛笑。
“春节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
回完林见樊信息顾朝明也给苏炳和岑西立发去春节祝福,给他俩发完信息又给周函还有一些朋友、同学发出祝福,发到最后回到曲盈逸的联系页面,顾朝明犹豫着还是点击退出。
他不知为何地退缩,母亲已经和顾涛离婚,那就让她彻底断绝,自己也少联系她。
曲盈逸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么想。
顾涛睡到快吃午饭才起来,比平常丰盛的早饭已经凉透,顾涛提起菜罩子一看,没心情吃,边穿衣服边走到厨房,带着刚起床的懒声对顾朝明说:“早点吃饭,我饿了。”
顾朝明没有回答,一声不吭。顾涛在厨房门边拉上衣服拉链,没听到顾朝明的回应,他最讨厌别人不应他的话,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你哑巴了?”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本性再次暴露,顾涛的语气里又带上以前的暴力。
这才是顾朝明习惯的语气。
对他好的顾涛太过怪异,是夏天的雪,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的景象。
“我问你是不是哑巴了?”顾涛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抖一抖抽出一根,没有点燃,也没有听到顾朝明的回答。
顾涛又问一遍:“我问你是不是哑巴了?”
打火机摁下,火苗跳出,香烟凑近,烧红的烟头火星汇聚。顾朝明切菜准备午饭,闻到空气中顾涛的烟味。
顾涛点着烟走近,吐出一口烟雾。烟味在狭小封闭的厨房里无法逃散,在厨房的空气里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