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草除根
屯留一役, 斩敌近两万, 降俘三万余。
叛军将领皆被斩杀,上将军王翦大获全胜, 岂料未过几日便接到由他来亲自处决战俘的诏令。虽为处决,但对于那三万手无寸铁的降卒而言无异于屠戮,就连十多岁的刚入伍的孩子也不能幸免!
遥想当年长平之战, 武安君白起坑杀二十万降军赵卒, 对于未成年的孩子尚且饶过其性命, 而今面对大秦士卒却斩尽杀绝,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但未有一人敢言。
据说那日阴雨绵绵, 山下尸横遍野,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浓烈得让久经沙场的将官们都闻之欲呕。
降卒尽数屠杀后,便被直接抛尸于河流之中。
血水染红了清澈的河水, 三万具尸骸甚至阻断了水流……
成蛟目前仍然被监禁着, 因而并不知外面的情况。
吕不韦来到营帐里的时候恰逢夜晚, 成蛟背对着他正解衣准备安寝。
听到脚步声,他还以为是樊於期:“你昨天到今天去哪儿了?是不是王兄来信了, 让我们尽快回咸阳?”
“长安君此言差矣!”吕不韦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成蛟一惊, 立刻转过身,警觉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吕相来这里所为何事……”
自己现在尚未洗脱嫌疑,吕不韦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来屯留?而且单独来找自己?
樊於期身为王翦的副将, 他的军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就算吕不韦进来没人能拦得住, 可总有人知会一声吧……
他越想越不对劲, 直勾勾地盯着吕不韦,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吕不韦依旧是往常那副慢悠悠的语气:“本相来此,自然是为了公务。”
“什么公务?”
“送长安君上路。”吕不韦一言既出,合掌拍了两下,两名手下端着一盏酒走入账内。
成蛟看到酒,顿时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你要杀我?!吕不韦你好大的胆子!”
“非本相要杀你,而是王上不能留你……”吕不韦轻轻一笑,“本相差点忘了,樊於期不在,长安君必定对外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你的九伯、十一叔和十四叔已经当场伏诛,剩下的三万降卒也已尽数处决……现在,该轮到你了。”
提到樊於期,成蛟立马回过神来。
他当然不会相信吕不韦的话,于是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能自乱阵脚:“樊於期人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王翦将军呢?我要见他们!”
“长安君大可放心,上将军与樊副将皆一切安好,只不过您怕是没办法见他们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此时此刻他们俩就在您的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吕不韦说着环顾四周,不禁叹了句,“看来长安君这几日过得相当不错,这里可一点也不像叛贼该有的待遇。”
话说到这个份上,成蛟再迟钝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不论真相如何,不论吕不韦的动机如何,对方已经认定他就是屯留叛乱的主使,并且,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想到这儿,成蛟脸色不禁惨白如纸,只觉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袭遍全身,侵入四肢百骸,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该说的本相都说了……长安君,请吧!”吕不韦让手下将毒酒端到成蛟面前,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成蛟凝视着那盏酒,白玉的酒樽盛着透明清澈的液体,倒映出少年的五官轮廓和失神的眼眸。
吕不韦亦在一旁定定地看着成蛟,等待对方将这杯毒酒一饮而尽,等待所有的变数消失,一切尘埃落定,哪怕日后嬴政恨极了他,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那也是日后的事了。
眸光从白玉盏上移开,成蛟眉梢舒展,冷冷一笑,语气无比坚定:“我本就无罪,若喝了这毒酒,便是畏罪自尽。明明不是我做的事,哪怕我死也是不会认的。”
吕不韦半眯起眼睛:“长安君莫不是要违抗王令?”
“王令吗?”成蛟轻蔑道,“倘若王兄亲口认定我就是此次叛乱的主谋,我即刻当众引剑自裁;否则,我绝不认罪,且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定我的罪。”
“看来长安君是不打算配合了……”吕不韦摇摇头,继而发出一声悠悠叹息,“真可惜,本相一向最不愿用这种野蛮粗暴的方式。”
他说着,一挥袖,两名手下立刻依令上前,一人扣住成蛟的肩膀和头让其无法动弹,另一人则拿起杯盏步步靠近。
“放开我!我要见王兄!”成蛟意识到不妙,拼了命地挣扎反抗,然而最终还是手脚被牢牢钳制住。
吕不韦无视对方的喊叫,转过身朝着营帐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成蛟的咒骂,凄厉至极:“吕不韦你擅杀宗室,矫诏弄权,终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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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打了个激灵,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头痛欲裂,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下意识地唤了声“樊於期”。
“王上有何吩咐?”马上有人一边应答一边匆匆步行至榻前,却并不是樊於期,而是寝殿内掌灯的内侍。
眼前的视线变得明亮,嬴政坐起身,这才注意到窗外风声呼啸,吹得树木不停摇晃,仿佛无数鬼怪魅影在寝宫的门窗外来回徘徊……
“无事,退下吧。”嬴政侧着脸,淡淡地说了句。
差点忘了,樊於期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前线……
待内侍们离开后,嬴政从枕头下拿出成蛟的贴身玉佩,右手情不自禁地攥紧床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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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成蛟!
愿我们都记得那个明朗干净,如春风一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