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姐妹端坐于台子上，身下是缀着金缕丝线的软垫，身前则摆着一把琵琶和一张琴。
    两人此时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旁边藏玄宗的队伍中。
    “没想到邹道友说得是真的，封九离还真跟他们一起来云莱城了……”
    张凝莲的视线落在测灵阵后的玄衣男子身上，面带几分疑惑，传音对身旁的双生姐姐道，“先前在凌霄城时我就听旁人说他即将凝丹，没想到上品凝金丹在手，他反倒丝毫不急。先是百草秘境，又是这云莱城，你说他这是图个什么？”
    张凝荷斜睨了身旁的凝莲一眼，轻哼了声，“你莫不会以为他是想为宗门多做些事？听闻忘忧老祖待他极好，他本是孤儿，被忘忧老祖收养后，一应俗事都无须烦忧。如今忘忧老祖刚一闭关，就几次三番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怕是难忍修炼枯寂，辜负了老祖一片苦心呐。”
    张凝莲不赞同地皱起眉，“也不能那么说，他与我们同龄，修为却在我们之上。能有如此修为，平日定也是日夜勤学苦修的……”
    就在她们传音议论着封九离时，那边藏玄宗的几位筑基境弟子，也正说起她们。
    先前被张家姐妹遇到过的“邹师兄”，正是此次藏玄宗派来云莱城的五名筑基境弟子之一，也是除封九离外，几人当中身份最高的一位。
    他是门内一位化神境长老的曾孙。
    他将手中的阵盘递给另一位筑基境弟子，自己则走到后头，站在封九离身旁低声说，“封师弟，玉华宫来的那对双生姐妹，便是琼华尊者的后辈张凝荷与张凝莲。”
    封九离淡淡地“嗯”了一声。
    邹师兄却不介意他的冷脸，一起亲热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恭维，“听闻琼华尊者有意向咱们老祖说亲，说的便是这对双生姐妹中的一人。咱们老祖只有你一位弟子，师兄在这先恭贺你了。”
    “老祖不会同意。”封九离语气淡淡，却十分笃定。
    说罢扫了一眼前面的队伍，将手中装有灵石的乾坤袋递到邹师兄手中，“邹师兄既然无事，便替我看一看这阵法吧。”
    邹师兄反应过来时，已经代替了封九离站在他原先的位置，他忙抬高些声音问道，“那你去哪？”
    可惜他这话音还未落下，封九离就早已踩着灵剑飞出了好远，不过三五息功夫，就消失在了云莱城上空。
    看到这一幕的其他几宗修士，纷纷暗自感慨。
    “这速度，结丹真人怕是也就不过如此……”
    ——
    “无灵根资质，下一个吧。”
    褚盈盈站在问心阵旁，看着一个个孩子走进阵法，将手搭在灵栖石上，随后又抱憾离开。
    从开始到现在，已过去近半个时辰，走进阵法的孩子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可惜却没有一个拥有修炼的天赋。
    难怪世人皆说，藏玄界以北为贵，青泽山脉和月亮湾以南的凡修界地带，人数虽多，拥有修炼资质的却百不足一。
    而这其中，家中有修士的，多数都会带着小辈直接前往各大城池，甚少会在小地方等着大宗门的“上仙”到来。
    八大宗门之中，只有如苍元宗、剑心谷和净业宗这般更看重弟子心性的门派，会将这些生长在凡俗中的孩童一视同仁，给予他们平等的机会。
    刚刚测出没有灵根资质的小姑娘将手从灵栖石上放下来，有些不甘心地咬着下唇，走出阵法后，向褚盈盈这边看来。
    一位梳着妇人头的女子急忙朝她招手，“心儿，快过来，别叨扰仙长……”
    这句话没能让小姑娘回头，反倒使她做下决定似的，一咬牙朝褚盈盈这边跑了过来。
    “仙子姐姐。”
    小姑娘仰着脑袋，一派认真地问道，“我没有灵根资质，真的就不能修炼，一辈子无缘仙道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眼眶已经红了，满眼都是倔强与不甘。
    这只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褚盈盈对她这副神情略感惊讶，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并不是，大道三千，不依靠修炼灵根而入道的修士自然也有。”
    只是那样的人，修炼起来比寻常修士更难一些。
    无论是调动天地灵气，还是将灵力纳入体内，都要付出超乎寻常修士数倍的努力。
    “那我该如何入道？”小姑娘穿着身有些旧的袄子，脸颊冻得通红，神色却因刚刚那一番话而倍显激动。
    “请仙子姐姐赐教。”
    褚盈盈不知这孩子心底埋着个怎样的故事，也不想刨根究底，却不介意为她指个方向，保留住她眼底仅剩的那抹希望。
    “武极殿以北，月亮湾以西的长溯河畔有一小门派名为武胜阁，其宗主便是以武入道的凡人，如今已有金丹后期修为。”
    “我知道了，多谢仙子姐姐提点。”
    叫作“心儿”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朝褚盈盈拜了一礼，随后才小跑着回到妇人身边。
    这只是半天当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来城主府外检测是否有修炼资质的孩子中，更多的都是随大溜前来的，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无知。
    直到傍晚，天色擦黑，褚盈盈才遇到第二个有点特殊的孩子。
    这也是个女孩。
    她穿得比心儿漂亮许多，一身红色的锦缎衣裳看着格外喜庆，像是从年画中走出来的漂亮童子似的。
    可这身衣服显然并不暖和。
    女孩的脸冻得比下午见到的心儿还要红。她的肤色很白，脸颊上那两团不自然的红晕便显得十分碍眼。
    刚刚排队人多时，褚盈盈就注意到她躲在街角张望，这时阵法前等候的人只剩下十来个，她才从街角跑过来，停在褚盈盈面前，大口哈着气。
    褚盈盈先没有管她，抬高些声音，让还在朝这里走的人听到。
    “明日辰时过后午时之前我都会在这，今日未能测试的，可以明日再来。”
    说罢，她便看到那女孩面色一紧，有些忐忑地问，“仙女姐姐，我能现在就测吗？”
    第32章
    “可。”
    褚盈盈指了指漂浮在八面阵旗之间的灵栖石，“入阵，将右手掌心贴于石上。”
    女孩依言照做。
    沉寂了一下午的灵栖石在她掌心贴上去的瞬间，开始变得透亮起来。
    褚盈盈朝女孩微微颔首，旋即向阵旗中注入灵力。原本耷拉着的旗面忽地展开，无风自动，摇摆间钩织出一道朦胧的结界。
    女孩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褚盈盈，红扑扑的小脸上多了几分兴奋，“仙女姐姐，我是不是可以修行？”
    “没错，你有修行的资质。”
    褚盈盈又接着说，“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待你答过后，我才能决定是否带你离开。”
    女孩抠了抠自己的衣角，有些忐忑地问，“问题难吗？”
    “不难，你只要随心回答，说出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即可。”褚盈盈温声道。
    “好，姐姐你问吧，我一定好好回答。”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为何日？”褚盈盈先抛出第一个问题。
    女孩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叫许秋月，家住封怀城北福禄街许府，生辰是……正月十五，前几日刚满六岁。”
    阵法依旧如刚布好时那样，没有丝毫变化。
    褚盈盈便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为何想要踏入修行之道？”
    女孩思索了一下，仰头看着褚盈盈，认真回答：“我想变得强大，想要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最后一个问题。”
    随着褚盈盈的话音，女孩攥紧了衣角。
    “为何急于今日过来，又为何不见长者同行？我观你躲在街角多时，直至人少才敢来我面前。你在躲避什么？”
    这个问题格外犀利。
    褚盈盈问话的时候，透出一丝神识威压。
    “我……”
    女孩似乎有些惶惶不安，回答时不似前两次那般干脆。
    “如实回答。”
    褚盈盈的声音，仿佛在她心头响起。
    女孩心头一颤，鼓起勇气答道，“我爹带着族中几位堂兄、堂姐去了云莱城，他说我年龄尚幼，不想我这么早离家拜入宗门，便没带我同去。这几日我娘和嬷嬷都对我看管甚严……今日听闻城主府外有仙人前来收徒，我娘匆匆回了娘家，我才找到机会偷溜出来。”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冬日严寒，女孩说得有些急了，灌了不少冷风，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缓过劲儿来。
    “我怕在这里遇到我娘和舅舅、姨母，便躲在旁边……而今日不过来的话，我怕明日就没有机会再溜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对相貌颇为相似的男女，带着几个仆妇匆匆朝城主府门前跑了过来。
    那女子跑得头发都有些松散开，当看到站在阵法中的许秋月后，急声喊道，“秋月，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说罢拢了拢自己耳边散落的碎发，对着褚盈盈恭敬福了一礼，“许张氏见过仙子。小女如今未满六岁，擅自离家跑来此处，叨扰了仙子……”
    “我满六岁了。”许秋月瞪着眼，眼眶通红地打断道。
    “秋月，仙子面前不得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随娘亲回家去？”许张氏板着脸斥责一句，抬手就想将许秋月抓回自己身后。
    可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许秋月的衣襟，就被阵法弹了开。
    褚盈盈冷眼扫过这些人，最终将目光落回了许秋月身上，眼底透着询问。
    许秋月显然还有隐情没说。但她刚才说出的话，已经通过了问心阵的考验。
    褚盈盈愿意给这个机灵的小姑娘一个机会。
    就像不久前，她看到“心儿”对命运的不甘，愿意为她指出一条隐含希望的路一样。
    她不是圣母，但她也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把这些不甘于屈服命运的孩子。
    “仙子姐姐。”
    许秋月看到娘亲的手无法穿透阵法触碰到自己，胆子大了一些，“仙子姐姐，苍元宗……强大吗？”
    这孩子被家人管束得这般严苛，大抵是没机会了解到各家宗门的情形。
    褚盈盈不怪她没听过苍元宗的名号，点头道，“苍元宗立宗至今，传承万年，底蕴深厚，门内强者众多。单是尊者，便有三位，突破元婴境界的真君五十余位，结丹真人，则有数百。且门内弟子团结一心，藏玄界内能与我们苍元宗比及的宗门，绝不超过双手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