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十五年前那场变故，封九离心底叹息，声音不禁愈发柔和了些，轻声说，“认主炼化吧，这样你再拿着它，就不会冷了。”
    褚盈盈选择了最直接的炼化方式，用左手聚起一簇灵力化为细针，在右手食指指尖一戳，挤出一滴鲜血。
    她怕将船身染上痕迹，便将血珠滴在了冰船船底，正好落在那一行小字上，将几个字略微下凹的部分，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接着便起双目，将双手虚搭在冰船两侧，掌心凝出灵力包裹其上，缓缓构建出自己与法器的连系。
    不过一盏茶时间，她便将这艘冰船人主炼化。也就在这时，她才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这是一件刚好适合筑基境修士使用的法器，正好卡在二阶至三阶的这个坎上。且船身上内嵌了三个阵盘，既能使它像其他法器一样变换大小、提升防御力，又能将船身上的灵气内敛，不至于超过无尽海的通行“标准”。
    这是一艘渡海备用船。
    褚盈盈将它小心地收了起来，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此时正是傍晚，从灵峰峰顶向下望，不时还能看见有修士从其他灵峰飞向朝来峰半山腰。
    褚盈盈侧头看去，见封九离也同她一样向下看去，便笑着解释说，“现在正是膳堂开饭的点儿。正巧碧蛟爷爷还未归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膳堂用膳？正巧我们还能再买一些路上能吃的东西。”
    刚问完，褚盈盈就觉得自己有些多嘴。像封九离这样十年如一日对自己严格要求、日日勤修苦练的修士，想必平日都是靠辟谷丹维持身体所需吧？
    却不曾想，她刚问出口，就见封九离十分干脆地点头应了个“好”字。
    索性先前的面具和弟子服都还在，封九离直接将两样东西穿戴好，摇身一变，化作了傅清的样貌。
    两人御剑来到朝来峰膳堂外。
    今日来膳堂的人比平常似乎多了一些，褚盈盈目光一扫，果然看到膳堂门口的石碑上写了恭贺某位真君进阶出窍境界。
    封九离有些意外，“你们宗门一向如此，若有长老修为进阶，便请门内弟子享用灵膳？”
    这还是封九离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庆祝方式。
    “也不一定是修为精进，平时宗门有什么喜事，都会让膳堂给弟子们加餐。”褚盈盈收起灵剑，引着封九离走上台阶，微微侧头说道，“这就有点像是世俗中家里有喜事摆流水宴一样吧？”
    走到膳堂门口，褚盈盈将金宝和小火凤也喊了出来，让金宝直接领着小火凤去旁边的灵兽食堂找好位置。她和封九离去取了晚膳，就过去找它们。
    两人走进膳堂，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褚盈盈像往常一样，取了两张木质托盘，递给封九离一张。这托盘就漂浮在两人身前，他们只要点一点想要取用的菜肴，台子后面那些在膳堂当值的弟子便会给他们盛出一份。
    褚盈盈拿了一份蒸鱼一份烤鱼，又取了一盘烤腹香猪腩肉。这些都是金宝爱吃的，小火凤一向是金宝吃什么它就爱吃什么，褚盈盈想了想，又点了一份刚出锅的糖醋石晶鲤鱼。
    糖醋鱼表皮酥脆，裹着一层橙色的汤汁。褚盈盈特意多要了一些，一盘子看上去份量不小。
    “我帮你拿些吧。”封九离忽然开口说道。
    褚盈盈回过头，便发现他的托盘上空空如也，一样都没有取。
    她传音介绍道，“糖醋石晶鲤鱼、白玉笋烧鱼、竹炭八宝鸡，这几个都是膳堂里几位大厨的拿手菜。还有这些烤肉都很不错，用的是青泽山脉这边特产的一种果木炭烤的，味道很香。对了，你喜欢吃什么呀？我帮你点吧？”
    褚盈盈的问题，让封九离不由一愣。
    他喜欢吃什么……
    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他喜欢什么。
    封九离眼底闪过一抹茫然，心底却泛起几分微妙的暖意。他看了眼褚盈盈取的那几样，轻声说了句，“和你一样吧。”
    两人很快取好了菜肴，往隔壁的灵兽膳堂走去，金宝和小火凤已经找好了位置，是个靠近角落处，紧邻几棵矮树的桌子。那矮树实则是件下品法器，只要有灵兽落在上面，便会根据这些鸟类灵兽不同的体态、大小，延伸出不同高矮、粗细的分支，用以让它们站立其上。
    小火凤此时便踩在一根粗壮的挨枝上，它面前的小瓷碗里已经放上了满满一碗新鲜的灵液，显然是膳堂的弟子刚送过来的。
    褚盈盈和封九离面对而坐，两人刚一坐下，金宝就窜上了桌，看着褚盈盈端来的几样菜，高兴地裂开了嘴。
    褚盈盈先将金宝和小火凤要吃的菜肴给它们分别盛好，而后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见封九离还未动筷子，连忙说道，“快尝尝看，我们宗门大厨的手艺怎么样？”
    “好。”封九离拿起筷子，先照着褚盈盈那样，夹了一块白玉笋烧鱼里的鱼。
    鱼肉鲜美滑嫩，火候恰到好处。
    他又夹了一块白玉笋，这笋看上去晶莹玉润，当真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一口咬下去，竟十分爽脆，还有鲜甜的汁液在嘴里爆开。
    他又舀了一口蒸肉羹，里面似乎混杂了一种口感爽脆的灵药，一口咬下去嘎吱作响，还顺带着一道极易吸收的灵力一起淌入口中。
    接连又尝了几道，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喜好，他更偏爱保留食材原滋原味、较为鲜美的菜肴，烤制的食物也尚可，至于酸甜口的则没有那么喜爱。
    “这个是白云蹄肉羹，我和膳堂的大厨多订几份，等下走的时候就可以来取了。”褚盈盈将封九离喜欢的几样菜肴看在眼中，取出一张叠成纸鹤样子的传音符，报了几样菜名，又往纸盒上挂了一小袋灵石。这才往其中注入一道灵力，看着小纸鹤摇摇晃晃的往后厨飞去。
    他们说话的功夫，金宝已经将自己那份糖醋鱼吃完了，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封九离面前那份。
    察觉到它的眼神，封九离笑了笑，将这道菜放到了小家伙面前，低声道，“吃吧。”
    “吱！”
    真是个好人呐！
    ——
    用过晚膳，两人没再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灵隐峰北峰。
    他们刚回来没一会儿，碧海蛟龙就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碧蛟爷爷，您这是……”
    褚盈盈有些好奇地看向他手中那颗灰色的珠子。
    “这是定海珠，当年尊者与郁尊者能够成功渡海，靠得就是这样东西。”碧海蛟龙将珠子递到褚盈盈手中。
    触感有些冰凉。
    褚盈盈将它举至眼前，细细打量着，灰色的圆珠上散步着不均匀的银色纹路，其中似乎蕴含着一种独特的能量。
    她讶异地抬起头，“这是妖兽内丹？”
    “对。”碧海蛟龙点头，“这是万寿妖森以东、万妖海域当中幽蓝海鳗一族的珍藏，据传是一位拥有玄武神兽血脉的九品大妖留下的内丹。幽蓝海鳗一族是我宗一位灵兽前辈，与藏玄界妖兽共同孕育的后代，与我宗关系一向融洽，这妖丹便暂时借给我们。”
    “这颗妖丹有定海之效，渡过无尽海时，你们会遇到很多虚妄的幻想。带着它，便可以破除幻想，平安渡海。”
    碧海蛟龙说着，又取出另一样东西。
    这一样，褚盈盈眼熟得很，正是宗门常用的灵舟。
    不过碧蛟爷爷拿出的这一条灵舟规模稍小一些，想来对控制者修为的要求，也能低上不少。
    “这是弘徳前几日就命宝霞峰改造的。筑基境修士便可操控，内部还嵌至了多重阵法，足以抵抗海域中所遇的一切风浪。”
    碧海蛟龙将东西都交给褚盈盈以后，又细心叮嘱了不少渡海时需要注意的事情。当一切都交代妥当，才趁着夜色，将他们送出了青泽山脉。
    告别碧海蛟龙后，褚盈盈便祭出七巧锦云，一路南飞。
    一天之后，他们便已飞入凡修界范围。
    一路上，他们看到不少藏玄宗的筑基境弟子御剑在凡修界上空飞过。或许是这些弟子眼界不够，看不透七巧锦云的伪装，也或许是他们不敢阻拦这样一看就‘造价不菲’的飞行法器。接连几日，都没有人敢打扰褚盈盈他们。
    直到第五日，途经云莱城上空，再度遇到了一队藏玄宗弟子。
    这队弟子都佩戴着藏玄宗内门弟子的身份玉牌，神情颇有几分倨傲。
    打从远处看，便能看到这群人正在空中布下一道防线，所有途经这里的修士都需要向他们出示自己的身份才可被放行。
    褚盈盈目光一扫，在其中发现了一位‘熟人’。
    她当即控制着云朵朝那处飞了过去。
    被褚盈盈盯上的那位藏玄宗弟子忽地觉得背后发凉，紧接着一阵疾风拂过，他忙控制着脚踩灵剑站在那里的那位筑基境弟子，感到背后一阵疾风拂过，回过头去正欲呵斥，就见一片十分眼熟的云朵停在了身前。
    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瞬间憋了回去。
    云朵上虚影一闪，便见褚盈盈拉着她那位在各宗之中小有名气的师兄“傅清”出现在了云上，原本巨大的白云，也缩小成仅供两人站立的大小。
    “邹师兄，别来无恙啊。”
    被她打招呼的人只觉得心头发闷，却又不敢招惹，看了一她身边的“傅清”，又看了一眼两人脚下仅供他们站立，显然藏不了人的白云，赶忙说道。
    “褚道友，在下并非有意阻拦在此，快请过、请过……”
    第63章
    这些被宗门派来凡修界，正在此地布置‘路障’的弟子，几乎每人之间都隔着十丈以上。
    褚盈盈御使着脚下的云朵向前飞去，直到背影消失在天际，邹师兄不远处的另一位藏玄宗弟子赶忙凑了过来，有些疑惑地上下看看邹师兄，又指了指褚盈盈刚刚远去的方向。
    “邹师兄，那两人是谁啊，怎的你对他们那么客气？”
    邹师兄平日在同门师弟们面前，尤其是在那些外门弟子面前，一向颐指气使得很，哪里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听到同门这么问，邹师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可以自己对褚盈盈认怂，却不愿意让别人认为他怂，当即板着脸回了一句，“瞎打听什么，赶快做好你自己的事去！”
    却说另一边，过了云莱城以后，褚盈盈略微调整了云朵的方向，朝着东南方的海岸线飞去。
    在这一带，已经甚少能看到修士在空中飞行，四周的灵力也愈发稀薄，据说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凡人和低阶散修，连筑基境以上的修士都很少有。
    褚盈盈和封九离没有再在半路停留，两人一路赶到了张峪海峡，天还未亮，赶在渔船们出海前，两人便已祭出灵舟，离开了海岸。
    张峪海峡附近的这片海域，被修士们统称为东海域。这里海面平静，且海产丰富，产出的多是一些蕴含少量灵气却又未列入品级的海鱼，偶尔还会有些较为珍稀的海产。这些海产被送往凡修界各地，有的还会被送到修真界城池，为沿海的渔民们带来大笔收入。
    灵舟行出一段距离后，太阳正好从前方的海平面上升起。
    褚盈盈和封九离从船舱走出来，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眺望远处的朝阳。
    “没想到，这里的景色还挺美。”感慨之余，褚盈盈轻轻捏了一下耳边的树叶耳坠，将金宝和小火凤喊了出来。
    她踮着脚，抬起手摸了摸小火凤，轻声叮嘱，“这一段路很安全，你和金宝可以在附近玩一玩，累了就回灵舟上休息。”
    “啾！”
    小火凤兴奋地拍了拍翅膀，看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金宝，询问似的又叫了两声。
    金黄色的小毛团这才懒洋洋地舒展着两只前爪，在地上咕噜一滚，滚到小火凤脚边，接着使劲一蹦，就窜上了小火凤后背，顺着它脖颈上鲜亮的羽毛，一路从后背爬到了头顶。
    “啾！”
    小火凤不再晃动脑袋，保持着先前微微仰头的姿势，用力一拍翅膀，离开了甲板。不过三两息功夫，就已飞入高空，短短月余时间，这位刚破壳不久的小家伙就已经熟练掌握了飞行的技巧，火红色的身影在云间时隐时现。
    封九离看了一眼天边那抹红色，又侧头看向身旁挂着笑颜的女孩，一直紧绷着的神情，也终于松缓下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开阔的海面就好似他此刻的心境。仿佛离开了藏玄宗、离开了那片大陆后，他整个人都从牢笼中挣脱出来，重获自由了一般。
    “都说多看美景会使人心情愉悦，果然如此。”褚盈盈抿嘴笑了下，回身看向船舱内一左一右摆放着的两块蒲团。
    这是刚出海时，两人静坐修炼时取出的。可现在周遭已经难以感受到灵力，这两块蒲团显然已经派不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