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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着妈妈到墙边坐下,自己独自站在门口立得笔直,头顶“抢救中”几个字红色触目惊心,严奚如想起小时候在爸爸医院的走廊上被奶奶追着跑,跑到抢救室门口,也是这三个红字闪烁,有人瘫倒在地上,哭得天崩地裂。
小男孩却步不前,被奶奶抓到:“他们怎么了?”
奶奶抱起他,轻声细语:“他们的奶奶走了。”
严奚如一下抱住了奶奶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要求:“我的奶奶不要走!”
“好的囡囡,奶奶哪儿也不去。”
不知站了多久,严奚如感觉脚底僵硬,低头才发现自己一身病号服,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抢救室里始终没有传出消息,只听见慌张的脚步声和器械推动的声音,他双腿灌了铅似的,整个人钉在泥淖,灰色的恐惧一点点将人淹没,不知到了何时,身后一声惊呼:“医生出来了!”
眼前乍然突破一丝光线,是那人身上白大褂的颜色。俞访云从抢救室里出来通知,患者的血压心率血氧等体征暂时恢复到了安全线之上,刚直接从抢救室送进了ICU病房,仍需要持续心电监护。
“家属来把有创操作的同意书签一下。”他隔着层层人群,朝严奚如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却抬不动步子一样,目光呆滞在他身上。
“大夫,我来。”严成松匆匆赶到挤了进来,一步上来接过了俞访云手里的纸,“签这里是吧?”
简单交代了几句,俞访云又忙不迭地钻进病房。严成松打了几通电话,期间严奚如一直站在角落,保持着已读不回的掉线状态。
直到后半夜,护士才放他们进去隔着玻璃窗探视。
心电监护嘟嘟作响,气管仍连接着呼吸机,严奚如拿起他奶奶的CT片子,也只能看出一个支气管充气征,但刚才俞访云提到了“闪电肺水肿”,即最严重型的急性肺水肿,伴随患者夜间明显的血压升高又复低,是一少见的排它性诊断,需要初诊医生反应迅速经验丰富,才能除外常见心肺疾病作出诊断。
严奚如安静注视着病床,只觉得后怕。严成松站到他身侧:“那件事,你妈早就知道了?”
”嗯,不知道是谁。”
父亲轻叹一口气:“你奶奶也知道了。”
这出乎严奚如的意料,错愕道:“这回是被我气的吗?”
“不是,不会是。她一直劝我,不要多管你们的事。”严成松转头看他,“奶奶嘱咐我,她要是突然离开……这就是她最后的心愿。”
严奚如的手脚在一霎那冰凉。仪器突兀发出嘟嘟两声,把父子俩人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似惊弓之鸟,再无力气针锋相对。
并肩在老人病床前站了一个多小时。“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自己都病倒了。”严成松朝外走去。
“爸。”严奚如喊住他,“那些照片,是我有心让您看见的。原谅我选了这么直白的方式,对不起。”
他想他也是昏了头。但凡和父亲的关系再亲密一分,都不会选这种直进直出的方式,捅他爸的心窝子。
严成松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冷着脸,摇了摇头,驼背离开。经过门口,看见俞访云站在那里,眼神躲闪不及,握上他的手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医生。”
俞访云抱着病历夹进来,把整理好的抢救记录重新挂到窗上,瞟了一眼严奚如底下光着的脚。
“……这下真成赤脚医生了。”
俞访云脱了脚上的拖鞋踢给严奚如,却被拉近一步,直接踩上他的脚背。
严奚如双眼通红,捏着他的手肘:“刚才一个人在抢救室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害怕,很害怕。”俞访云坦言,“因为那人是你的奶奶。”
“怕你还自说自话地进行有创操作?还你来负责,你想怎么负责?”严奚如紧紧攥住了他的细手腕,“要是没救过来,你还能去一命换一命?”
俞访云睁圆了眼睛:“那可是你奶奶啊……就算不是你奶奶,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躺在面前还无所作为。”
严奚如沉默一颗,手指抹上对面鬓角,全是冷汗。“是,我被吓傻了,竟然质问你。”
俞访云其实心力交瘁,想这么扑进他怀里说一声太累了,可也只能捏一捏严奚如的手。回去还有四十张床的后半夜要守。
“九床室颤了!”“准备除颤仪——”
铃声急促,他又奔波在深夜的医院走廊上。
在ICU病房待了三天之后,老太太的病情和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了一些,可以转去普通病房继续治疗,只是每天还是睡得迷迷糊糊,偶尔醒一会儿。严奚如还在楼上住着院,不能一直守在她身边。这天过来探视,终于遇上老太太清醒着,她儿子也在旁边陪着。
病房里气氛融融,电视上放着越剧,可严奚如走进病房,二话不说,直接双膝一弯,在病床前跪了下来。
老太太大惊失色:“你这是做甚么?!”
严奚如摇摇头,朝前直直地弯下腰,将头撞到床沿的铁栏杆上。
老太太着急下床来拉他,却被自己儿子挡住:“你又做什么啊!你们两要做什么啊!”
严成松冷着脸看严奚如:“你不是没错吗,那你跪什么?”
日光一直照进病房深处,严奚如肩膀挺直得似一面城墙,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