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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晚上还要去见电影导演,上次因为他被绑架, 进度耽误了不少,他又不肯利用这件事大做噱头,所以导演对他很是不满。
车窗外无数悬浮车划过流星般短暂的轨迹,印在他漂亮却冷漠的眼珠里,稍纵即逝,连同那擦肩而过的陌生情侣一同在脑海中沉入记忆空白区。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之后,他们还会有这样那样的交集。
他此时只是从包里随意地抽出一管药剂,然后撕开包装纸看也不看,就这么往自己的血管里打了下去。
*
餐厅里,安德烈神色颓唐,形容憔悴,似乎老了几十岁。
白玖也没有料到会碰到这种情况,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个时候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郁涉站在自家统帅旁边,脑海里模模糊糊闪现着那只虫的背影。
他记忆力一向好,又听安德烈在与白玖的描述中用了“拍电影”“娇蛮放纵”“父子隔阂”这样的关键词,便猜到了那只拂袖而去的雄虫,原来正是白玖几天前,从兽人手中解救下来的多兰。
他偏头看白玖。
统帅侧脸轮廓清冷,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
郁涉心说这叫什么孽缘。
要知道他跟多兰虽然是在之前的比赛中被传出了诸多瓜葛,但就他本虫来讲,他并不认识多兰,对他的了解也只在于那次解救行动之后,从白玖身边的虫口中传来的一些闲言碎语。
什么这只小虫质有多么多么不识好歹,不知感恩云云,也没当回事。但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白玖竟然是无意中救下了当年自己老师的独生虫。
郁涉不好在这种事中插嘴,于是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真是……让你看笑话了。”安德烈搓了搓脸,苦笑道。
白玖:“没有没有。”
安德烈叹了一口气,满含着无力和愤慨,“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白玖说:“每只虫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得让他自己学会长大。”
安德烈欲言又止。
他刚刚只是粗略地说自己的孩子不服管教,总是做错事,但没说是哪种错事——他没脸。
“那要是他的所有观念已经和正常虫背道而驰了呢……”
片刻后,安德烈捂着脸喃喃道,声音从他的指缝间传来,带着一种他这个年纪罕见的迷惘。
“他好像没有什么善恶观念,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随时都能做出一些很疯狂的事情,甚至于脱离这个世界……但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玖也短暂地沉默了。
听到这儿,郁涉倏忽抬起头。
果不其然,两滴浑浊的泪水从这位亚雌的指缝间无声地淌了出来,顺着手背滑落到地毯上,消失了。
“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安德烈似乎是终于调整好了情绪,从悲伤中挣脱,慌忙起身,“阿白你——”
他的视线一顿,触碰到了白玖身后的郁涉,“这是?”
白玖说:“我雄主。”
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是不经意间卷过原野的风,又带了点十分慎重的仪式感。
“真好。”安德烈说。
他看向白玖的眼神是真正的像在看着自己疼爱的小辈一般,微微苍老的面容上还残留着白玖口中“不羁”的味道,目光在两只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透过两只虫的身影看到了什么别的虫,带着明显的眷恋和怀念。
郁涉也向安德烈问了好。
这位白玖的老师态度温和,谈吐优雅,除去刚刚的情绪失控的眼泪,每一处都跟这座历史悠久的餐厅无比地契合。
*
回去的路上,白玖或许是因为晚餐是多摄入了一些酒精,又或许是当过一段时间郁涉的“养父”,内心似乎是多少有些触动,话居然多了起来。
郁涉将风衣外套脱下来,披在他的肩上,然后手就被他家统帅给按住了,捏在手里。
两只虫刚下悬浮车,时间还早,也不着急回家,于是沿着虫行道慢慢地走着。
夜风裹挟着不远处公园里的花香,徐徐而来,暖黄的灯光铺洒到地面上,碎成一地的璀璨光华,给打在地上的虫影磨了一层砂。
“我能理解老师的感受,其实。”白玖嗓音低低,让虫想起夏夜的风铃草,“他一定很爱很爱多兰。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犯了错误,然后追悔莫及。”
停了约莫两秒,他再次重复,“我知道那种感觉。”
“……”
风拂过发梢耳畔,花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衬得周围格外静谧。
郁涉沉默了一下,问他,“是预备营之前那一次吗?”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被忽视了自主意愿的幼虫,白玖伤害了他的自尊,但并不知道白玖当时内心在想些什么,于是继续听下去。
“我没带过虫崽,虽然很多事情上你早熟得厉害,金所长说你的心智成熟期早就叠加在醒来之前的漫长时光里,但我那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把你当做一只幼虫来看。”
郁涉轻叹了一声:“我知道。”
他的这句“我知道”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白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