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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岁愿淡然,“你们是一丘之貉,何须分别。”
“……”程藏之觉着颜岁愿近来说话越发刻薄,还不如以前拒人之外可爱。他稍稍后退站定身形,“岁愿你不妨仔细瞧瞧,我可比安承柄长得好看多了。”
“……”颜岁愿目光纹丝不动,温和笑着,“我先行一步,程节度使自便。”
有听程藏之花言巧语功夫,不妨先去转生帝教的根据地看看了。
程藏之疾步上前,拦住他,“你等等,等我卸甲换衣,我们一起去祭坛。”
颜岁愿还未出言答应,便已经程藏之往回推搡,他才要避开程藏之,对方便极其厚颜无耻道:“要不我抱着你进军帐也行。”
“……”颜岁愿冷目刮他一眼,径自整振衣袖,始终与他保持距离行进。
才将进军帐,程藏之就解了披风,再卸甲时动作就慢慢吞吞起来。他看着抱臂不言的颜岁愿,问:“你要不要过来帮帮我?机不可失啊。”
颜岁愿避开他的眼神,背身道:“这种时机,程节度使每日都在蓄意制造,本不想说破但请君也要自重。”
“……”程藏之无奈笑笑,顾自卸甲穿袍。
悄无声息至颜岁愿身后,拥上他腰身,在他颈后喷洒一片热息。颜岁愿一觉察,便转身迎上他,本想说军纪不可乱。却被程藏之含唇,齿间的话未捷先死。
待两人气息紊乱,渐渐低喘。程藏之才罢手,哑声道:“我心中有数。”他替颜岁愿轻整衣襟,“走吧。”
颜岁愿面色半染烟霞之红,热气缓凉才颔首以应。
所谓的祭坛,实则是一片幕天之地。有人烟稀疏的村落陷在一处盆地,高耸悬崖伸出一角,看不见的细丝密网悬勒着似人的身影,像是舞台上吊着的傀儡。
一只皮毛黝黑发亮的犬,伸着粉舌,晃晃悠悠在傀儡网之下转几圈。而后忽然四蹄跳起,扯下一个傀儡,便狂奔起来,其后跟着几个全身裹着黑布的人,这些人只剩眼白可以分明。
但见刚刚改名的十一撒蹄子就蹿出一阵灰尘,四五个黑衣人愣是没网住十一。只得一路跟着追捕,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山谷口。
山谷口有人把守,但却因为未反应及时,竟让一只黑犬跃过肩,被挠了脸。因为不能擅离职守,便只能将这些黑袍人放出去,抢不抢的回祭品残肢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把这犬捉住!
四个黑袍人便出了谷口,各自拿着长棍,使劲的抡起。可那犬堪比哮天犬,扭腰撅蹄子的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是成了精!
黑袍人一出谷口,半晌未归,守谷口的人发觉不妙。慌忙叫人严守谷口,又带着十数人去寻人。
教主分明已经交代,这谷中村落的人一个都不能放出去,连只苍蝇也不行。怎么就被一只犬挠了心智,一时恼怒把人放出。好在……那些黑袍人都不是什么深知内情之人。
谷口之外是一片莽莽苍林,苍林之外才是重镇。起初确定转生帝教老巢所在,颜岁愿是惊诧不解的。按理说,蛊惑民心,应当行于民间。忽然想起清水的地理位置,陇右道,程藏之所出之地。
只是有人想在此地动手罢了。这转生帝教,只不过也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只是这转生帝教究竟是何方神圣,所行何事?
茂林深篁,停僮葱翠。置身林中,全身阴凉,唯有一点自枝桠错横间遗漏下的日光令人心头一热。
自苍灰林杆后无声无息冒出幽灵身影,人数不多,屈指可数的七人。这七人之后,押解着一个枯发凌乱的人。
此人口中声声如诵经,“我是颜氏子……”
“岁愿。”程藏之昳丽面容掩在林荫,“这是我七年前,与天德军战镇北,手下从一伙霫奚军士手中抢夺的人。”稍稍顿言,“虽在我手下过了数遍刑讯……却始终未吐露一字。这人,还活着,但是已经废了。”
颜岁愿被一缕隙罅之光晃了眼,却是看着程藏之,又望了望那个仍在念念有词的颜氏族人。终是缓缓道:“我知道了。”
七年之前,他们尚不相亲,程藏之不会手下留情也是情理之中。即便是今时,他也与程藏之各自有言在先,互不因对方动摇宏图。他们只是他们,在他们各自身后还有无数条人命。
虽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颜岁愿看清那张掩在枯草杂发下的脸,还是目光地动天摇。
竟是十年前因为营救他而被霫奚契丹覆灭的颜清!
颜岁愿猝不及防的屈膝而跪,程藏之竟是一时反应不及未扶住他。只觉喉咙有热铁烙过,无名的疼痛袭击全身。折断骨剜心肉,满身千疮百孔间穿堂风刀割过。溅出的热血瞬间成冬日寒潭之下未凝冰的水,骨肉间从未停止被撕扯噬咬。
曾有白发苍苍的外祖父问他,你还知道疼吗?已经及冠的颜岁愿默然,摇头。曾有一封封借相思红枫掩人耳目的书信来问,你还会表露情绪——恨吗?颜岁愿再不收这书信。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疼与恨。
世事难测,程藏之却教会他别样心疼。眼前的故人,唤起他无限苦恨。
“叔父……我是岁愿。”
“我是颜氏子——”应着青年深掩苦痛的声音,停歇固执的心念。
透过丝丝发隙,浑浊的老目瞧见一张锋芒敛去的面容,少年将军早已化为运笔文生。曾是刀枪在握的眉清目朗,尽数为诗墨喧夺,唯剩温润而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