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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怔了怔,看着他不说话。
他从没出过宫,怎么知道?
和四将帕子放到他手心里,意味深长道:“京中大小糕点铺有一百一十五家,最为有名的也不过那四五家,其中三家明面上挂着京城老字号的旗子,实际上背后的主家是远在幽州的宁王。这还只是其中冰山一角,京城乃我朝最为繁华的城镇之一,上到士大夫们把玩的古董字画,下到平头百姓们日常离不了的柴米油盐,这些产业里或多或少都有宁王的影子,更不止是宁王。”
小皇帝被他越来越轻柔的语气说得毛骨悚然,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抓着帕子不放。
和四低头温柔地看着他,像看一只无辜弱小的羔羊,轻声道:“百姓们不管这皇城里的主子姓甚名谁,只在乎谁能给他们一片屋檐,一口热饭,一碗热汤,在这时节里再有一筐热碳头,而能给他们这些的不止是陛下您……至于朝里的王公大臣们,他们口上说要一个盛世名君,但其实他们与这世间贩夫走卒没甚两样,给他们发俸禄的是谁,谁就是他们的天子。只要这天下不换了这李姓就行。”
小皇帝头发丝都快惊得竖了起来,源源不断的冷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他几乎将帕子揉碎,努力装作不在乎道:“谁想要做这个天子就让他做就是了,”他讥诮道,“厂臣你也说了,百姓大臣们要的是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明君,那换谁不是一样?”
“哦?”和四的尾音危险地挑起,他没有这个不争气的小王八蛋而动怒,而是对他笑了一笑,“今天就算了,太傅也走了。明天我让太傅好好给陛下您上一上,从古至今这成王败寇,败寇们的死法,陛下一定会大开眼界的。”
小皇帝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和四撂下狠话,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他要的不是小皇帝立刻全身心的信赖他,而是在他心里埋下个种子,总有一天这个种子会破土而出,随着时间让他逐渐认识到谁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那个人才是他能依赖的参天之树。
跨出上书房门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状作不经意和小皇帝告了一个黑状:“说来陛下也许有些耳闻,臣这次外出遇险了,险些没那福气再回来伺候您。臣听闻这里头有锦衣卫的影子,这锦衣卫是陛下您的亲军臣自不敢插手,只是这锦衣卫暂时没个主事人,臣便想和陛下讨个旨意,此次能否容臣稍作僭越,查清此事?”
小皇帝听得云里来雾里去,但是他敏感的捕捉到了锦衣卫这三个字。他隐约知道这两者间的嫌隙,太后也曾对他说东厂和锦衣卫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有意让他多亲近锦衣卫,毕竟阉人的名声从来不好听,外界都传他们是两面三刀之人。
小皇帝抿紧着唇,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和四。
好来和四也只是一问,直接把小皇帝的沉默当做默许,飘然而去了。
回了衙署,困成狗的和四丢下句“谁都不能打扰,否则拖出去喂狗”的狠话,倒头就睡。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因为衣服黏在身上倍感不适,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睁眼时他头还昏沉得很,手足无力,身上沉甸甸得像压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睡梦中表演了一百八十次的胸口碎大石,差点把自己都压碎了……
他一醒,惊醒了守夜的小太监。
小太监揉揉眼皮,看清了和四,双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和四刚伸出说,艰难地说出一个“水”字,小太监一溜烟地跑出了房,一边跑一边大喊道:“督主醒啦!督主醒啦!”
那架势惊天动地得和过年放炮似的,留下和四伸着直挺挺的一只手,流了下悲伤的眼泪。
水啊!他要喝水啊!!!
小太监一喊出去,刷刷地一群人涌了进来,其中以赵精忠为首,跃前两步噗咚跪倒在地,两只铁掌一把握住和四的手,泪水顺着黑黝黝的脸庞流了下来,哽咽道:“督主,您可终于醒来了!”
周围顿时一片络绎不绝的呜呜哭声,群情激动得和四一时没摸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去世了……
和四看着抓着自己那双铁钳一样的大掌,他虚弱地吐出一个字:“滚”。
于是赵精忠乖顺地略一退后,意思意思地滚出两步。
太医很快到了,到的时候神色惊恐,是直接被燕春风一样得拎进来,又扔到和四床边的。
可怜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被这么拎来扔去,偏还不敢有半句怨言,立即给和四把脉。
把完脉,老太医顶着东厂这群土匪们虎视眈眈的眼神,两股颤颤道:“督主的烧已经退了,无大碍了,下、下官再开两剂温补的方子调理调理,不日即可痊愈。”
东厂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是……”老太医犹豫了一下,刷的目光又瞬间聚集到他身上,老太医吓得一哆嗦。
“你们滚出去。”和四干哑的嗓子挤出这么一句。
于是,东厂众人各个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默默退了出去,留下赵精忠和燕春两人近身伺候。
赵精忠面如涂碳,目如铜铃,摩拳擦掌瞪着太医:“可是什么?!”
老太医吓得怎么也说不出话,燕春这时候倒是没了方才拎人的气势,温声道:“太医您但说无妨,现下并无旁人,我等其实都是讲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