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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我在找钥匙,可能忘带了。”说着,他将握着钥匙的那只手缓缓背在身后。
    “快点进来。”外婆往墙边一靠,给他让路:“你妈妈等你老久了,今天怎么回来嘎晚?”
    “老师让排练年底的文艺汇演,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跟妈妈说过了。”老旧的楼房,玄关处实在是狭小。陈染之贴着另一侧的墙,擦着外婆的身走进饭厅。
    说是饭厅,其实更像是个杂物间。不过两三平方大的一个空间,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张棕红色的八仙桌,桌沿的油漆褪了大片显露出原木色的本质。像是一件破了絮的棉衣。以这张桌子为圆心,周围堆放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有过期的报刊杂志,折叠整齐的纸箱,还有花花绿绿的空饮料品。
    陈染之小心避让着脚下的东西。他知道这些都是外婆‘宝贝’,每次摇着铃铛骑三轮车的人经过他们家楼下,外婆一定立马放下上的活,遥遥对着那人喊上一嗓子。
    “我家有!过来收!”
    声音大到足够侵入附近每扇洞开的窗户里。所以才会有人说,五楼那个捡垃圾的老人。
    外婆跟在他身后,一手越过他,掀开盖在桌上的罩子。陈染之眼神一斜,瞥到了她暗灰色大衣袖子内侧的一大块补丁。
    他很快收回自己的眼神。桌上只摆着一个白色的瓷盘,盘中是一叠炒青菜,凉透了的。
    也许外婆也觉得这样一盘菜似乎有些寒酸,努了努嘴:“现在小青菜打了霜,可好吃了。”
    “可好吃了。”她说完又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说着放下手上还提着的塑料罩子:“我给你盛饭啊,侬先把书包去放掉。”
    “嗯。”陈染之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小房间。这么一户小两室两厅的房子里,他还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已经实属不易了。为此,妈妈同外婆挤一个床。而外公则不得不搬到客厅的沙发里睡。
    其实他也并不需要这样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的房间。外公六十多的人了还在跑出租车,每日凌晨出车回来,还不得不拖着一身的疲惫挤在那个逼仄的沙发上休息。
    每个清晨,都是外公如雷的鼾声将他唤醒。自责,不忍,到最后的负罪感。万般情绪,在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刷牙的这短短两三分钟内,已经是全部从他的心头上都走了一遍。
    也许,这就是常清的目的。
    她说,陈染之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学校,将来才能好好报答外公。
    她说,陈染之如果你爸找你,你一定不能理他。是他不要我们这个家的。
    她还说,陈染之你以后再也不要跟储悦这个小姑娘一起玩了。她什么都不好,只会拖你的后腿。更重要的是,你不要忘了,妈妈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她害的。
    用情感作为人质,进行绑架,一直都是常清最擅长的一手。连外公外婆,她也都不会放过。
    “我当初为你们的宝贝儿子还债出了多少力多少钱,难道你们忘记了?你们做人父母的有没有良心啊?现在我落难了就看不起我了是吧?不管我了是吧?那我今天就拖着你们外甥死在你们家门口,让全部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的丑事!”
    “哎,不是这样的!我们小清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陈染之不止一次见到外婆捶胸顿足地对着凌晨出车回来的外公哭诉。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发斑白,经半生沉浮到老却还不得安宁。
    其实,负罪感这种东西,陈染之的确一直都。但不是对任何人,是对他自己。对他作为常清的儿子,而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愧疚。
    谁不自私,谁又不自利。幸亏在这个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足够的资格可以指责他。他的家人都是互相利用,他的亲情只是海市蜃楼。
    陈染之放好书包,再从房间里出来,没走几步便瞧见了刚刚那个他一心以为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人。
    陈兰坐在轮椅里,正抬头盯着饭桌,上面仅有的一盘菜。她似乎十分专注,仿佛在静静欣赏一件上好的艺术品,就连陈染之靠近了,她都没有察觉。
    “妈妈。”陈染之站着,十岁出头一点的少年,已经比坐着的常清要高出不少了。他同她讲话,都需要带着点俯视。
    “染染。”常清小幅度地昂着头看他:“你又长高了一点。”说完,她兀自笑了笑。
    “嗯。”陈染之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妈妈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的话,就不要打扰我吃饭了。
    “染染。”常清手下利索地滚着身侧的轮子一直往后退到墙角,在一堆杂物中硬是为他让出可供他走过的空间:“文艺汇演重要也重要不过学习,你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嗯。”陈染之弯身坐下,背着常清灼灼的视线,就着两三片菜叶就将一大碗白米饭全数都给吞下了。食不知味,吃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为了一件常清安排给他的任务。
    “我吃完了,回房间做作业了。”手上的碗不轻不重地放下。
    “嗯,碗放桌上,一会儿外婆会收拾的。”常清说着滚着轮椅,有些艰难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陈染之立在原地,有些发愣地盯着常清的背影。他仿佛看见她套在褪了色的老式棉衣里身体住着的灵魂,正随着她身体的衰竭而一步步地枯萎。
    常清自从上次那一摔,不仅摔成了半身瘫痪。更落下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后遗症。陈染之觉得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无动于衷
    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了。
    就如同常清对他的期望一般,只要优秀,就可以了。因为只有足够优秀,才能让那个不爱他的人深深后悔。
    你看,你抛弃了这个家,你损失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
    不过如此,他,陈染之,不过就是常清向陈群报复的一种手段而已。
    这样的他,让他在储悦的面前,感到自卑。
    ☆、第 19 章
    家中的气氛日渐紧张。
    我回到家,客厅里的灯没开。只亮着厨房的一盏灯,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我将书包卸下丢在鞋柜旁,循着动静往里走。白织灯灯光下,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人,不是陈兰。
    “哥。你在干嘛呢?”
    储盛嘴里咬着根木筷,双手抱肩,正松身倚靠在墙边。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才慢悠悠地别过头,一抬手拿下嘴边的筷子:“回家了啊?今儿有点晚啊。又被老师留堂了?”
    “妈妈呢?”
    储盛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刚回来,就没看到人。”
    “你在干嘛?”我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是从液化气灶上的铁锅中冒出来的。熟悉的泡面的味道。
    “煮泡面呗。你的自己煮,这可是我的。”储盛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赶在我开口之前就将成功让我闭了嘴。
    “我……我煮的没你好吃。”这句听起来好像是恭维,其实是实到不能在实的实话了。储盛在煮泡面这方面绝对是有着超凡的天赋,我有幸被施舍过几口,那味道似乎现在都还勾留在唇齿之间。
    “起开,你可别打我的主意。不就放水放面再放调料的事儿吗!人要学会自己动手,才能成长得更快!你们老师没教你吗?”储盛说完,提着手上那根刚被他咬过的筷子,一点我的额头。
    这塑料花一般的虚假兄妹情。我也是有骨气的人,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烧好了快走,别占我的地。”既然储盛对我的请求油盐不进,我说话自然也就没啥好口气了。
    “呦,这凶的,啧啧。”储盛咂巴了两下嘴,上前一步关了火。又转身从碗橱里找出一个白瓷的汤碗。我眼瞅着他单手握着锅柄,手腕轻轻一翻,整锅的面便连带着汤全跳进了那碗中。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感叹。
    这么一个轻轻松松的动作,我却是办不到的。我必须先将面一点一点夹出来,然后再用汤勺将汤盛出。耗时又耗力,自然还耗我的耐心。后来我看韩剧,才发现剧里面的人都是端了个锅子直接开吃,我真是不禁为他们的智慧赞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后悔啊。
    储盛端着碗悠然地走出厨房,经过我时,还捧着面碗做作的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让人不能忍,不能忍受这泡面的香味。储盛前脚刚走,我便立马从柜子里又翻了包泡面出来。
    开火,倒水,煮上。
    是的,煮泡面的确是不难。不过。
    “哐当”一声巨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吃泡面看电视的储盛,冷不丁被这记突如其来的巨响给震慌了手脚。
    “啊!”紧跟着又是下惨叫。储盛当下扔了手里的筷子,拔起腿就往厨房里冲。米白色的瓷砖地上泡面和汤淌了一地,黑色的大铁锅屁股朝上反扣在地。光是看这惨案现场,估计储盛就能对刚才发生的事儿猜出个大概。
    “你直接上手倒得面啊?就你那小鸡胳膊哪来的力气?”储盛生气的时候同储标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角下沉,眼睛微眯。声音不高,却都有份不怒自威的气质。
    “哥,我疼,脚上好疼!”我缩了缩脖子,扁着嘴,眼泪汪汪地看他。
    “烫着了?烫着哪儿了?真是活该,走,我抱你去沙发上看看!”储盛跨过一地的狼藉,两手伸到我腋下,僵硬着身体将我一路提到了客厅。
    我人陷入软软的沙发,储盛涨红着的脸终于长吁了口气:“我去,储悦你吃什么的,怎么能这么沉啊?真跟头猪似的!”
    我现在脚背上方才被面汤烫着的地方正痛得发紧,完全无暇顾及上储盛对我的挑衅。
    储盛蹲下身,将我脚上的拖鞋一脱,又上手将我脚上的袜子也给扒了。完全都没事先同我打个招呼。
    “啊啊啊。”我疼得躺在沙发上一阵狂扭,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壁虎似的。可惜我是不能断脚自救的。
    “别动,就这么点,至于吗!”储盛抬手拍了下我的小腿,不屑地开口:“坐着别动,我去弄点凉水来!”
    “什么至于吗!又不是烫在你脚上!你就知道说风凉话!禽兽!”疼痛就像是根引子,勾起我心中一分莫须有的疼痛。我尖着声朝着和储盛离去的背影扯开了嗓门大声嚷嚷:“禽兽!禽兽!”
    不多时,储盛便从洗手间折回来,手上多了个蓝色脸盆:“还这么有活力,看来烫得不够厉害啊?”
    我的确是有点喊累了。便懒得再理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一堆躺在沙发上,毫无生气。
    储盛耐着性子给我洗了脚,又涂上了牙膏。
    “爸爸妈妈怎么了?饭店又是出什么事了吗?”我晃了晃脚,肉乎乎的脚背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牙膏,而我的疼痛似乎也真的有所减轻。
    储盛起身,抬腿便是冲着那蓝色的脸盆一脚。水晃荡开来,洒了大半。他毫不在乎地一弯腰,便顺势也一道在我身边落座。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读你的书不就得了!”
    “我们家的饭店是不是要倒闭了?”我这不是空穴来风。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正好撞见了陈兰和储标在阳台上的争吵。
    “倒了又怎么样,不到又怎么样?”储盛手上转着黑色的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此刻正是新闻联播的时段,这是储标最中意的节目。
    “哥,你以前我跟我说过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啊?”
    “你还记得?”储盛斜着眼看我,从他稍有拔高的语气里,我读出了他的惊讶。
    “就你这猪脑子?”
    “……。”
    “哎。”我,压下蹿到嘴边的脏话,深情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当时你说这句话,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我可是伤心难过了好久。”
    “骗谁呢,就你?我看你开心得整夜没睡着还差不多?”
    “我……。”我想储盛可真是有自知之明啊,实在是难能可贵。
    见我语塞,储盛转头凉凉地看了我眼,脸上挂着的是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我们家饭店真的要关了吗?我……最近常常听见爸爸妈妈吵架。”
    “嗯。”储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拿着遥控器伸手一点,电视机屏幕便瞬间黑下来。
    我坐在沙发上,隐约可以看见暗掉的屏幕中,正映出我和储盛两人的影子。黑乎乎的一片中,无法看清各自的神情,只能勉强瞧出个大概的轮廓。或者,这一刻,我们本来就是面无表情的。
    就像生活,毫无预兆地暗淡,只剩一片迷茫的前途。
    “那……怎么办?”过了小半会儿,我都还不能消化储盛那只有一个字的回答。我只是本能地顺着他的答案又叠加了一个附赠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消化呢?明明是早就有所预见的结果。
    我一直认为,突如其来的灾祸,才是灾祸的本身。而那些“有所预见”的,除去灾祸之外,它本身还带着一种对精神的折磨。在有所预见的同时,你自然有所期待。
    “什么怎么办?”储盛放下一直翘着的二郎腿,从沙发上站起身:“储悦,这是大人的事。不该是我们能管的。我回房间做作业去了。”
    “哥!”我出声挽留他:“我饿了。”
    储盛离去的脚步出人意料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