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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闻致的精神太紧张了,大概这五年来没有丝毫松懈休息的时刻。明琬给闻致换了久违的安神香,不多时闻致睡着了,即便在睡梦中他亦是不安稳的,眉间的沟壑皱得很深。
    明琬看了他的睡颜片刻,便抱起书案上打盹的狮子猫,轻轻出了门。
    她在水榭边找到了小花,向他询问闻致的病情。
    小花微微愕然,随即很快恢复常态,揉着鼻尖依靠在水榭的护栏上,讪讪道:“嫂子已经知道了啊。”
    “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明琬多少有些生气,这种“凡事总是最后一个知情”的感觉,就像是她从来都是独立于闻府的一个外人,没有半点归属感。
    “不是这样的,嫂子!闻致幻听之事,也只有我和丁叔略知一二,他不让我们向任何人提及,毕竟有这样的隐疾还在朝为官,是十分凶险的,若让对手抓到把柄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好在闻致一向自制力极强,发病次数也不多,故而不影响日常行动。”
    “那也不应该瞒着我,任由他病情拖延下去。”
    “嫂子,闻致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脸皮薄,将骄傲看得比天还大,怎么可能向你承认自己有疾?闻致他自己也知道,嫂子本来就因为五年前的事对他印象极差,若是再得知他不光有腿疾还有心病,多半会吓跑……嫂子别这样看着我嘛,我也只敢在你面前说说心里话罢了,若是表述不妥,你可千万多担待。”
    明琬半晌无言,心中始终像坠着一块铅,沉甸甸的叫人难以开怀。
    回想起五年前争执,她气呼呼地指责闻致:“你的病不在腿上,而在心里!”
    熟料,竟是一语成谶。
    “他是……何时开始有这些症状的?”明琬吐出胸中憋着的一股浊气,艰难问道。
    小花左右四顾一番,坐在明琬对面的石凳上,小声道:“那我要是说了,嫂子可千万别生气。”
    “自然不生气。”
    “也不能向闻致出卖我。”
    “……好。”
    得了承诺,确定万无一失了,小花才撑着下巴陷入回忆,咕哝道:“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想必五年前嫂子应有所知晓,那时的闻致常常受噩梦困扰,彻夜难眠,其实从雁回山战败后,他日日受万人唾骂讥讽,多次辩解无能,闻致的性格便已有些压抑极端。再后来嫂子离去,岐州沉船,他一时刺激便加重了病情,大概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在坚持不下去或是过度劳累之时,便编造出了一个虚幻的你,假装你还在身边,如此饮鸩止渴,渐渐的,就有些出不来了……”
    心中的铅块加重,仿若泰山之压。
    明琬鼻根一酸,吞咽许久,轻声道:“他一直,靠幻想度日?”
    小花道:“也不是一直,偶尔撑不住了才会如此。嫂子知道,他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许多,也……执拗许多。”
    “只是幻听么?”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明琬眼圈微涩,颔首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去太医署查查癔症的方子。”
    小花摸着下巴,眯着眼盘算道:“我倒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嫂子答应闻致和他好好过日子,相濡以沫白首偕老,保证他什么病都好了。”
    明琬想了想,而后轻轻摇首:“现在不能。”
    小花长叹一声,惨兮兮道:“嫂子,这些日子,虽然你极力表现得不在乎,可我知你对他并非全然没有感觉。既是心意相通,为何不能在一起?你看,既得了首辅做郎君,又能为他开解心疾,岂非两全?”
    “不是的,小花。”明琬解释道,“闻致心高气傲,诸多问题未解决便贸然妥协,他定以为我是在可怜他。”
    倒也说得在理,闻致的确是这般脾气。
    小花嘟囔道:“其实,只要结果是好的,可不可怜又有何关系?所以说,你们聪明人就是麻烦……”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朝明琬嘿嘿笑道:“我倒有个好主意,最适合拿来打破僵局,一泯恩仇啦!嫂子要不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等会儿晚上有事出门几小时,第二更大约要在零点后了,小可爱们可以明早起来再看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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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失控
    夜幕降临, 晚膳已经备好,而明琬久久没有出现。
    看不见她的时候,闻致总是难以心安,沉着脸等了许久, 才见芍药敛首而来, 神情有些局促, 禀告道:“闻大人, 夫人在厢房中,怕是……不方便来用膳了。”
    闻致目光一沉, 立即搁下碗筷,起身快步朝厢房走去。
    厢房亮着灯, 还未进门,倒是先听见屋内青杏咋呼的嗓音,焦急道:“都怪你!脸红成这样了, 可如何是好……”
    “我本想说‘酒壮怂人胆’,只让她尝尝味道,可谁知她竟是一饮就倒。”小花的声音一响起,便知多半没有什么好事。
    “你能不能别给小姐出馊主意?她不能喝酒的, 若是喝醉了就会变得十分可怕!你这呆瓜,真是要气死我!”
    “杏儿你不懂, 正是因为嫂子心有期待, 所以才会较真对待, 他们就差临门一脚, 我也是想制造气氛帮他们一把嘛……”
    听到这,闻致忍不住皱眉推开了门,屋中两个人的谈话被打断,皆是吓了一跳的样子。
    尤其是小花, 脑门上都冒冷汗了。
    闻致的视线落在趴在桌上的明琬身上,见她面色呈现不正常的酡红,眸色霎时一寒,快步过去摸了摸明琬发烫的额头,冷冽的目光将试图逃离的小花钉在原地,沉沉道:“花、大、壮!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花垂首贴着墙根站立,摸着鼻尖讷讷道:“没做什么,就是本想让嫂子邀你夜宴饮酒,趁着月圆微醺之时将话说清楚,谁知嫂子先饮了一盏,然后……就这样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明琬醉酒的严重性,拿眼睛瞄了一眼闻致的反应,补充道:“真的只饮了一杯竹叶春,虽烈了些,但并不伤身,睡一觉就好啦……”
    明琬的脸红得像是扑了三层艳丽的胭脂,双目迷蒙没了焦点,颇有些不正常。
    闻致记得,她是喝一杯醪糟甜酒都能半醉的人,更遑论后劲儿极大的竹叶春。
    “解酒丸喂了么?”闻致沉声问道,伸手托住明琬摇摇晃晃的脑袋,使她不至于磕在桌角上伤了身体。
    青杏将手中的小瓶子奉上,细声道:“在这儿呢!小姐醉了就爱闹脾气,怎么也不肯吃。”
    闻致接过瓶子,倒了两颗小丸在掌心,亲自喂至明琬嘴边,低声哄道:“明琬,张嘴。”
    青杏从未见他如此温声细语过,不由看愣了眼。一旁的小花心想“今日这事兴许能成”,便悄悄拍了拍青杏的肩头,示意她赶紧出去。
    “可是,小姐她……”青杏满脸不放心的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小花强行牵走了。
    “哎呀,你放开我!”廊下,青杏甩开小花的手,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眉头几乎凝成个疙瘩。
    小花轻轻掩上房门,而后捏了捏青杏肉肉的腮帮,低声道:“别听墙角了,有闻致在呢,你上赶着去煞风景作甚?他俩和好如初,咱们的婚事才能妥当……反正,我是受够这种看着他们互相折腾的日子了。”
    “谁要和你谈婚事了?”青杏将白眼翻到后脑勺,拍开小花乱捏的爪子,怒目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醉酒的小姐有多荒唐!”
    “再荒唐,都有闻致压着呢!好啦,别生气了,我带你吃百果斋的点心去!”说罢,小花矮身将青杏往肩上一扛,不顾她的扭动踢打,笑眯眯走了。
    屋内,纱灯明丽,明琬醉眼如丝,就着闻致的手迷迷糊糊将药丸含入嘴中,又“呸”地一声吐掉,皱眉道:“难吃!”
    解酒丸是她自己配的,这会子倒嫌弃难吃起来。
    闻致心中一软,觉得她醉酒的样子一点也不似平常沉静淡然,任性得可怕,连眉梢眼尾都是春光潋滟的嫣红一片,像是四月盛开的荼蘼花。
    “好热,好晕……为何不开窗?”明琬又扭动起来,伸手去解淡绯色的春衫。
    因为醉酒神志不清,她摸索了几次都没能顺利解开衣裳,登时生气闷气来,用力扯着衣领。
    闻致怕她这般蛮力伤到自己,只好单手重新倒了药丸在掌心,另一只手腾出来按住明琬乱扯衣领的腕子,将她捞到怀中禁锢住,低声道:“夜里湿冷,你饮了酒不能吹风。别乱动,饮了解酒丸会舒坦些。”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声音沉而安定。明琬不再乱扯衣裳,只是扭过头,绯色的唇抿得紧紧的,就是不肯吃药。
    闻致没有法子,只好搁了药丸。
    明琬按住了他的手,掌心滚烫。
    闻致微微讶然,抬眸望向明琬因醉酒而格外艳丽的容颜。
    明琬双目迷蒙,摇摇晃晃凑近脑袋,两手啪的合拢一拍,捧着闻致的脸颊疑惑道:“闻致?是你吗?”
    “嗯,是我。”她下手没轻没重的,闻致感觉脸上麻疼,蹙眉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问道,“怎么了?”
    明琬轻轻打了个嗝,眼中泛滥的水光不知是酒意还是泪光,抿着唇轻声道:“闻致,我难受……”
    类似于“撒娇”的语气,令闻致心尖一颤。
    他问:“哪里难受?”
    “这里。”她拉着闻致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掌心下紊乱的心跳,令闻致霎时一震。他目光幽深灼然,深邃得几乎恨不得将明琬的灵魂吸入其中,占为己有。
    明琬将晕乎乎的脑袋抵在闻致的肩头,闷声道:“闻致,我当初总是在想,不管我嫁入闻府的初衷是什么,我都努力去弥补和改变了,可为何你总是连好好同我说句话都不肯,为何遇到问题从来不顾我的感受任意为之?现在回想起来,那样患得患失的自己,真够傻的。可是闻致,我好不容易忘了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呢?你难道未曾听过一句话么:世上哪儿有什么破镜重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烛火摇曳,闻致心中仿若被钝刀来回割着,情不自禁揽紧了明琬的肩,沉声道:“我说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一次,换我照顾你。”
    “不。”明琬无情拒绝,醺醺然道,“你说世上的爱并非千篇一律,说占有偏执亦是有情,可是闻致,我又不是受虐狂,不过是千千万万平庸女子中的一员,为何就不能渴望拥有一份甜蜜平等的感情?”
    “明琬……”
    “我要惩罚你!”
    明琬忽的抬头,瞪着闻致深邃的眉眼,加重语气道:“我要狠狠地惩罚你!”
    夜幕笼罩,尘世的喧嚣还未散尽,仿佛万千光华都落在明琬眼中。闻致喉结滚动,半晌沉哑道:“你待如何惩罚?”
    明琬挣脱他的怀抱,摇摇晃晃起身,歪身往柔软宽敞的床榻上一坐。她虚眼许久,忽然想到什么“好主意”似的,命令闻致道:“你,给我跪下!”
    闻致瞪大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但毕竟是经过大起大落之人,他很快恢复了面上的镇定,盯着明琬低沉道:“你醉了,明琬。”
    而且醉得不轻,连自己说了什么胡话都不知道。
    明琬大概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十分有趣,眯着眼晃荡脚尖道:“你不是想和我重归于好么?就这点诚意?当初你躺在榻上,我哪一次不是躬身半跪给你施针?”
    每当听她提及当初,闻致就像是被捏住了命门般毫无招架之力,所有的清高与疏离皆不攻自破,溃不成军。
    除了父母天子,他此生从未跪过任何人,此时却将下裳一撩,轻而缓慢地屈膝,而后膝头重重落在脚榻上,并非隆重臣服的双膝跪地,而是以一个虔诚的姿态单膝而跪。
    他的上身依旧是挺拔的,无一丝狼狈之态,只是半垂的眼睫迟迟不愿抬起,在灯火的晕染中微微颤动。
    下一刻,一只精巧的绣花鞋横到眼前。
    榻上的醉猫翘起一腿,以脚尖抬起闻致的下巴,逼迫他仰起头来。若在旁人做来是折辱性极强的动作,偏生配着她醉眼朦胧的样子,却叫人生不起气来。
    她恶人先告状,委屈道:“首辅大人为何不肯看我?”
    闻致强压住心底的难堪和翻涌的燥热,单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腕,警告道:“阿琬,别闹了。”
    “这便是闹了?还不够呢,我可没骂你嘲讽你,也没有将你赶出门。”明琬又打了个酒嗝,撑着脑袋皱眉道,“给我脱鞋宽衣。”